大祁与大夏不和久矣。 两国在各自建立国家之初便已生嫌隙,又是邻国。自此,你抢我一块地、我夺你一座城这类的事屡见不鲜,摩擦不断,积怨越来越深。 两国相争数百年了,整体实力又相差不大: 大祁地形多样,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大河交错,交通便捷,经济发达,丝绸瓷器画远销各国,钟灵敏秀人员尽出; 大夏地处北方,草原辽阔,水肥草美,马背上打天下,军马箭弓,死守本国利益。 秉持着你强我更强的想法,两国之间你追我赶的,竟然都没空落后,渐渐成为势均力敌的两大霸主。 在周围有的国家已经改换了好几个朝代,国姓都变化了好几个的时候,大祁与大夏的纷争还未结束,仍然是对方强大的死敌。 这两国死敌到了什么样的份上呢,就是高至庙堂,远至江湖,就没有停歇下来不骂对方的时候。 这么说吧,若两国一同参加他国宴会,那如何将这两个国家使者安置在距离甚远又地位平等的位置上,必定是所有的东道主都要苦恼的问题。 说自己是死敌国家的人,是两国人少有的、公认的愤怒——你居然骂我是大祁人|大夏人!太侮辱人了,太过分了! 这是需要认真干上一场架的程度。 所以啊,若是逮着了对方的纰漏,举国上下都要笑话对方好久的。 譬如十年前大祁逮住了大夏的错处,一度说得大夏抬不起头,至今还在被人津津乐道。 这里,就不得不提及那个让大祁找回乐子的关键人物了。 十年前,武威镖局在运送一趟镖中,因发觉劫镖之人不对劲,不像大祁人,竟还与雇主似有里应外合之意。 武威镖局的总镖头拍板做主,暂停货物运输,压下劫镖之人,这一审问,才发现对方是大夏人,所行之事事关大夏对大祁的阴谋。 朝廷抽丝剥茧,密切追踪,揪出了来自大夏的奸细,最终识破了大夏的惊天阴谋,护了大祁平安。 对方布局十年之久才收集到的资料信息,为保安全,选择的是最叫人料想不到的运送法子。 却没成想,被他们视为棋子的镖局给看出了不对。 大祁子民在面对大夏人时洋洋得意,瞧,这就是你们大夏花费十余年谋划出来的?我大祁人才济济,一个镖师就足以破你们十年计。 圣上赞其忠勇,手武威镖局的牌匾赐予镖局,叹曰,似君者多矣,大祁方安。 武威镖局之名自此传遍天下。而殷尚,正是武威镖局总镖头,经他押运护送的财物人员从无失手,武艺高强,为人稳重豪爽不失谨慎。 在他的带领下,武威镖局本就蒸蒸日上,经此一事,竟是越发有成为大祁第一镖局的趋势。 只是天不遂人愿,哪有人万事皆顺。 十年过去了,武威镖局这大祁第一镖局的位子才稍稍坐稳了些,殷尚早年留下的旧伤就复发了,身体不堪重负,寿数终是到了尽头。 武威镖局似是群龙无首要折损于内战之际,殷珠站了出来,堪堪稳定住大局。 殷珠,武威镖局少当家,殷尚的掌上明珠。 而殷珠也不负其名,自幼习武,统领责任感强,性格果决爽利,今年不过十四岁,便得了镖师少年赛的魁首,得当今圣上称赞少年英才,明珠耀目,颇有其父遗风。 经此一遭,殷珠的明珠之名传得越发广泛,武威镖局的动荡似是平安渡过。 殷珠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小奶猫,脑中思虑万千,最终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动荡被平安渡过吗? 假象而已,还没完呐。 麻烦事还在后头呢。 马尾高束的少女举起猫,看着小奶猫浅绿色的瞳孔,有些苦恼,“哎,麻烦。” 许是回了自己住处,没有外人在,少女放松不少,脸上的稳重和不苟言笑之色渐渐淡了下去,脸上情绪变换着,最终只是把脸埋进小奶猫的皮毛里。 “我其实,有些想父亲了。那些往日里和蔼的叔伯,其实也没有那样和善可亲,他们的心思我渐渐清楚了。可现在是内斗的时候吗?武威镖局的敌人,大把大把的,还在后头呢。 也不知,我这耀目明珠其父遗风的名头能撑多久,希望能多管一些时候才好,待我更强大些的时候…… 若我当真有明珠之才就好了,若父亲在就好了……”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不可闻。 春生“喵喵”了几声,想着安慰安慰少女。
只是现在毕竟物种不同,语言不通。 少女的脸离开小奶猫柔软的小身子,再次抚摸起小奶猫,“我险些忘了,你也失去了母亲了。” 小咪,我们都没有家人了。 殷珠看着面前白毛绿瞳的小奶猫,它的母亲大咪,是她幼时父亲送给她的。 她幼时总是闹腾,除了习武外,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常常照顾不好大咪,那只送给她的猫,最后又被父亲养着了。 父亲离世后不久的某个雨夜,大咪叼着小小的、毛发稀疏的小咪跳进她的房间里,把小咪往她面前推,她伸手抱过这只毛发稀疏的小猫咪后,大咪就转身跳出了窗台。 再次发现大咪时,是在父亲的坟堆前不远处的山坡上,太阳照在大咪的身上,像是还在父亲院子的角落里睡觉一样。 只是这回,大咪再也没有醒过来,它那坏心眼的的饲主,再也不会在它睡觉的时候故意提起它后颈的皮毛往自己怀里带。 想起往事,殷珠的心头又再次酸涩起来,眼睛里感觉有暖流在涌动。 殷珠深吸一口气,放下小咪,转身去拿了帕子用冷水打湿,敷在双目前。 不能哭,不能流泪,否则眼睛周围会有红痕的。她不能展现出自己的软弱和难过,隐藏好情绪,对,隐藏好,深吸一口气,不能懈怠,不能软弱,否则财狼会蜂拥而至,那才叫危险。 待到殷珠心情终于恢复平静时,发现小奶猫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拿头轻轻蹭着她的小腿。 殷珠心里一软,抱起小咪,“是在安慰我吗?” 看着窗外明明暗暗闪烁的星星,殷珠的声音低低的,“放心吧,不要担心,我不会退缩,也不会倒下,武威镖局是父亲的心血,也是我的家,我绝不,绝不容许有任何人破坏它,谁都不行。” 只是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对着小咪吗,还是父亲和星星,亦或者是自己? 或许都有。 殷珠抱着小咪看了一会儿星空,又把小咪放在床上,摸了摸小咪的小脑袋。 “小咪乖,你先睡,姐姐先去练一练武,等会儿就会回来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正是儿郎习武时。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了长枪破空的声音。 春生本想从床上轻轻跃到地上——像她以前见过的猫咪那样。 谁知“砰”的一声,春生从床上滚了下来。 又赶忙爬起,绕着桌子腿转了几圈。 不算疼,身上也没事,但春生还是叫唤了两声。 “喵喵~” 我为什么是滚下来的? 为什么这和我看到的猫不一样! 春生看着那张床,明明床离地面也不是很高啊,为什么她刚刚没能跳下来呢。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春生看了一眼床,又看了看自己待的地方。 !!! 刚刚没摔!她会走路了! 春生兴奋地在屋子里跑动着,果然,这么长的距离,一次都没有摔过。 结果下一刻。 扑通! 春生又在地上滚了一下,满脸懵。 “喵喵?” 是怎么动来着,手和脚该怎么摆? 待到春生终于找到走路的感觉,又试探了好几次,才终于跳上窗台,看见了在月色下练长枪的殷珠。 月华如练,红衣窄袖的少女,手持一柄银枪,嘴唇微抿,眼神坚毅,枪出如龙,干脆利落。 “喵~”姐姐辛苦了。 习武之人耳力好,殷珠听见那细微的小奶猫的叫声,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哟,就那跌跌撞撞的走路姿势,居然还能爬上窗台,不错嘛。 此时因为殷珠练枪而带动的树叶和花瓣正在空中向地面飘去,殷珠眼尖,看见了掉下来的树叶和花瓣里有一朵完整的花。 眼神一凝,长枪挥动,红缨在空中划出弧度。那朵花落到春生面前时,轻柔的花瓣在微微颤动,但仍是完整的一朵。 “喵奥~” 殷珠轻笑,也不管对方一只小猫听不听得懂。 “居然能爬上窗台了,很厉害嘛,奖励给你的。” 春生就欢快地去玩那朵花儿了。 当然了,她可是失败了好几次才上来的。 她现在可是一只会走路的猫猫了。 <
> 骄傲! 结果…… 扑通! “喵喵喵!喵!” 窗台太窄,春生又掉了下去。 殷珠看着这,“……” 还是不能多夸。 都说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脑子里会想到了许多事情。 这话或许有一定的道理。 春生在掉下去大惊失色的那一刻,许多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殷珠在面对外人时的谨慎持重,收敛住自己的情绪,总是挺直的腰背,言谈话术越来越像个大人,计谋越来越成熟……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殷珠长枪挥动,那朵落到春生面前的微微颤动的小花上面。 殷珠坚韧顽强,积极向上,天资勤奋无一不缺,更没有对生活丧失希望。 这样的人,应当是该过得好好的啊。 春生在昏过去的前一秒里,浮现出的,是在入浮屠塔时看见的那一幕: 黑裳的女人躺在血泊里,嘴角大口大口地涌出鲜血,眼睛里满是怨恨。 银枪被折断成两截,扔在她身旁。 她努力地翻过身子,在地上缓缓爬动着,伸手去勾她的长枪。 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拿到了长枪的下半截,但是她已经没力气去拿另一截了。 她将那半截长枪抱在怀里,躺在地上,瞳孔渐渐涣散开,嘴唇嗡动着,“为什么……我恨……我好恨呐……” 她死去那一刻,那块被圣上亲自写的牌匾从门上落下来,摔成了两半。 武威,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