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裴涟夜紧紧捏着手里的福袋。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撑着石壁努力的站起身,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他抓住紫薇花架上掉下来的一根藤蔓,然后探出身体费力的去拿放在岸边假石上的衣服。 夜晚起了凉风,风划过他苍白的肌肤,凉意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长指终于碰到了衣襟,他一喜,身体往前倾斜了一点,可就是这个动作,紫薇花藤蔓“嘎吱”一声断开了。 裴涟夜猝不及防的重新摔进了水里,手臂刚好磕在岩石的尖角上,顿时鲜血淋漓,伤口处皮肉翻转,血珠缓缓而下。 清澈的水面顿时荡开了一小圈粉色,他微微一愣,心里懊恼。 又弄脏了她的东西。 一旁的衣服此时也全部掉在地上,他顾不得手上的伤口,一步一步的爬过去把衣服穿在身上。 衣物遮体,他终是安心了许多。 他又把福包放进衣服的最里层,紫薇花瓣落了满地,他捡起一片放在手心,鼻尖凑近闻了闻,随即嘴角荡开一抹笑意。 这时,两个照顾他的小厮在听到这边动静后也走了过来,看到裴涟夜倒在地上,他们连忙把他扶起,帮他把身上的泥巴杂草都拍掉。 “裴公子可是要干甚?”一个高瘦的小厮问道。 裴涟夜看着下山出口的方向:“劳烦二位扶我下山,谢谢。” 两个小厮相互对视一眼,都拿不定主意,矮胖小厮说:“可是我家小姐让您呆在这里。” 裴涟夜笑着摇了摇头:“我身体已经好多了。” 小厮们低着头还是不敢答应,矮胖小厮说:“我先去秉明小姐,请裴公子稍作等待。” 裴涟夜目光又落在一地的紫薇花瓣上,他一片一片的捡起来擦干净放进兜里。 高瘦小厮也蹲下来帮他捡:“裴公子捡这个作甚?” 裴涟夜头也没抬:“酿酒。”他上次听厨娘说宁长月喜欢酒,他身无分,无以报恩,唯有酿几瓶玉液赠予她,等日后他有能力了再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瘦高小厮一听似乎来了兴趣,他屁颠颠的挨到裴涟夜身边,满是好奇的问:“你会用紫薇花酿酒?” 裴涟夜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眸子黯然,拾花瓣的手顿了顿,而后点点头:“会一点。” 在小倌楼里呆了三年,他也酿了三年的酒。 …… 前脚刚回来的宁长月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听见有小厮来禀报裴涟夜要回东屋。 她想了想,同意了。 …… 裴涟夜回了东屋。 天上太阳落有余韵,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脚边是一筐新鲜的紫薇花瓣,他将花瓣全部倒在石器里捣碎,动作慢而雅,格外仔细。 宁长月来的时候,石凳上的青衫少年不厌其烦的颠捣花瓣,再把花瓣放进容器里,如此往复,却依旧做的认真。 她偷偷凑过去,想看一下他在干什么,弯腰的时候,头发不小心擦着裴涟夜的脸颊而下。 裴涟夜动作顿住,余光看到了宁长月精致的侧脸,他稍稍往旁边移了一点距离,脸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就和这桌上的紫薇花一样。 “你在干嘛?”她问他,“为什么要将这些好好的花瓣捣碎?” 她不解。 裴涟夜斟酌片刻,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听闻舒姑娘甚爱花酿酒,姑娘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想着先酿一些姑娘喜欢的酒。”他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没敢看宁长月一眼。 宁长月一听,眼里闪过一抹疑光:“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酒的?”语气也不禁严肃起来。 裴涟夜一愣,抬头看她,只见她正狐疑的打量自己,他连忙说:“舒姑娘不要误会,是厨娘给我送酒的时候不小心说了句你也喜欢。” 宁长月半信半疑:“真的?” 裴涟夜点点头,他真没有特意去打听她的喜好,恰逢只是听到别人多嘴说了一句而已。 看她还是不相信,他有些急了:“舒姑娘,我不是登徒子。” 看到他着急却又无从辩解的模样,宁长月压下嘴角上的笑意,坐到他对面,伸手拿了两片花瓣:“紫薇花还可以酿酒吗?我还从来没喝过,好喝吗?” 裴涟夜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立马回答:“好喝,尤其是这么新鲜的紫薇花,酿出来的酒定然十分鲜美。” 宁长月把花瓣放进去:“你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舒姑娘关心。”
她帮他把花瓣放进研钵里:“郎中说你以前吸食过五石散,怎么回事?” 裴涟夜沉默两秒,而后语气里满是无奈:“这并非我本意。” “被人逼迫的?”她问。 裴涟夜点点头。 宁长月似乎并不是很关心他是怎么染上五石散的,她抬头看他:“等你身体好一点了就回秦伯候府吧。” 一听这话,裴涟夜愣在原地,他眼眶微微发红,目光近乎哀求的看着她,喉结滚动两下,到底还是只吐出一个字:“好。” 足足一个时辰,这些紫薇花瓣才被捣鼓完。 裴涟夜把捣碎的花瓣用白酒勾兑,再放入几颗冰糖,最后再把容器密封起来。 一坛小小的紫薇花酿酒就做好了。 这个过程,他再没说过一句话,整个人有些闷闷的。 宁长月细眉一挑,捻起他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绕在自己的玉指上,红唇差点碰到他胸口的衣衫。 裴涟夜被她大胆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他僵硬在原地,天又迅速的红了,耳垂也仿佛要滴血一样。 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脖颈间,他死死抓住桌沿,纤弱的手背上青筋乍现。 宁长月抬头弯唇:“裴公子,你不开心,是因为我要赶你走吗?” 他垂眼,细密的睫毛颤了颤:“舒姑娘……” 宁长月起了玩心,她细长的手指摸上他削瘦的脸颊,指尖的温度游走在他的肌肤上:“裴公子,你的脸怎么这么容易红?” 肌肤相碰,裴涟夜心跳的厉害,有些头晕目眩,看向她的目光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柔。 可宁长月离开的猝不及防,她拍了拍桌上的酒:“这个多久可以喝?”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仿佛刚刚撩人的不是她。 裴涟夜捂着胸口的位置,缓了缓神,可心里的悸动却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需要先静置一段时间,等花和酒全部相融。”尽管心里很乱,可他还是回答得缓慢而清晰。 宁长月不着痕迹的舔了舔唇,这酒闻起来倒还不错,看到筐里还剩下一些花瓣,她指着那些:“为什么不一起用了?” 裴涟夜笑了笑:“剩下的花瓣可以用来做香囊。” “你还会做香囊?” 他点头,在小倌楼里,为了活下去他什么事情都做过,甚至连女儿家的针线活也会。 “舒姑娘可喜欢紫薇花香?” 她当然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她今日衣服上熏的香都是紫微香。 只是在大兴,紫薇花多为观赏,很少有别的用途,更别说酿酒了,甚至连紫薇花的香料都少之又少。 裴涟夜:“舒姑娘今日熏的紫微香倒也馥郁,但如果再加上沉香和艾叶,味道会更加好闻。” “看来裴公子对这些深有研究啊。”她调侃道。 裴涟夜抿了口茶:“研究算不上,只是做的多了自然就有所了解,舒姑娘,我先做一个紫薇香囊,你可以试试。” 宁长月点点头:“那就拭目以待了。” 天上的明月越来越亮,温柔的月光洒了满庭。 裴涟夜慢慢的站起身,脚步依旧有些不稳,他撑着桌子缓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酒坛。 宁长月也跟着站了起来:“你要去干什么?” “把酒埋到树下。”好酒需藏,越藏越醇。 “我来吧。”她准备去接他手上的酒坛。 可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舒姑娘,我可以。”他其实可以自己做一些事情,还不是一个废人。 宁长月看着他颇有些自卑的神色,慢慢的收回手。 两人走的极其缓慢,不过几丈的距离硬是走了半盏茶的功夫。 树下泥土干燥,宁长月让几个小厮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洞。 裴涟夜把酒坛小心翼翼的放下去。 把酒埋好后,小厮们扶着他回了屋。 刚好到晚膳时间,宁长月便一起和他在东屋用膳。 因为宁长月在,所以今日东屋的菜肴十分丰富,十有八九都是她喜欢的。 看到这些玲珑小巧的珍贵美食,裴涟夜无从下手。 “你怎么不吃啊?不合你胃口吗?”她放下筷子看他。 裴涟夜摇摇头,夹起手边的一个水晶饺,他以为就是普通的饺子,没想到一口咬下去,竟然是蟹黄虾仁馅的。 宁长月给他推荐:“你尝尝这
个八宫鸭,还有这道千珍肠……” 裴涟夜听话的试吃了每一道菜。 看出了他的不适应,她转身问站在后面的厨娘:“你们平常给裴公子吃什么?” 厨娘赶紧回话:“裴公子喜欢清粥小菜。” 宁长月眉头紧皱,有些不赞同,他那样的身体还吃一些没有营养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好。 她敲了敲桌子:“今天这桌菜你喜欢吗?” 裴涟夜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以前在侯府他吃的也是一些清水小菜,今日这一桌,是他这十七年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餐。 “以后他的吃食就按这个标准来。”宁长月吩咐后面的厨娘。 厨娘连忙应下。 晚膳撤下,宁长月突然想起自己给裴涟夜买了一箱,她让管家赶紧把搬进来。 裴涟夜看到的时候,有些激动。 宁长月目光又瞥见放在桌子上已经被翻烂的那本垫桌角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前听闻秦伯候二公子才华横溢,裴公子,你可打算走科举这条路?”她单手撑着头问他。 入夜渐凉,他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蜡烛的光跳跃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抬起眼眸,里面似乎闪着光:“可以试一试。” 他虽是庶子,可心里依旧有青云之志。 …… 宁长月回到院子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人。 她看着面熟的小太监,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 小太监行了个礼,然后回答:“明日李将军启程,皇上让公主回宫。” 宁长月心里一喜,李将军一走,程璟也要跟着走,她拨弄灯芯:“李将军启程为何让本宫回去?” 小太监继续低着头:“皇上说李将军是我大兴的守护神,明日皇上、皇后、太子,还有长公主都要去相送。” 宁长月放下剪刀,上面沾满了蜡油,她用帕子擦了擦,对小太监说:“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公主。” 晚上,宁长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摸着手上的珠子,脑子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