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周叔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什么意思。” 赵简简先和周妈妈、周槿一家三口打了个招呼。 然后她牵了牵嘴角,慢慢的将外衣脱下,才看过去,冷淡道。 “爸,你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赵峥脸上露出一丝怯意。 他数十年如一日威严惯了,脸上的纹路都形成固定的走向。 此时脸上的怯意显得格格不入。 他缓慢的搓着粗大的手掌,提着一口气,好像酝酿什么似的。 “要知道你来,我和周柯顺路去接你啊。” 赵简简微微一笑。 气氛因为她这一句话变得活络起来。 周爸爸笑说:“赵董,我看还是生女儿好,还是女儿贴心啊。” “爸,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坐在一旁周槿笑吟吟的看着老爸。 “你啊比你弟还操心。” 周妈妈在一旁感叹着:“简简嫁过来,我家就两个女儿了。” …… 赵简简将脱下来的大衣折在手中,此时周柯伸过手来想要帮赵简简挂衣服。 赵简简直接略过他,自己走到衣架前将大衣挂好。 周柯摸摸鼻子,只好先落座。 放好衣服后,赵简简坐回周柯身边的位置。 这场家宴大家有说有笑,气氛温馨愉悦。 赵简简还叮嘱赵峥少喝几杯,像是寻常父女一样,赵峥都看起来亲切活跃了不少。 只是周柯发现他夹给赵简简碟子里的菜。 她一口未动。 - 聚会过半,赵峥情绪高涨多喝了几杯,面色通红。 唐小茹不断的打电话过来,最后一个电话好像是说赵子伦身体不舒服。 寒暄了几句,司机便将他接走。 周柯照常送赵简简回家。 一路上,他几次想要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赵简简今日聚会全程都喝的饮料,此刻却倚在窗子上闭目休息。 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沉默模样。 到了赵简简家楼下,她解开安全带正要打开车门,周柯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臂。 “简简,今天是我自作主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赵简简将这一路都偏过去的脸转过来。 “周柯,如果你因为我们结婚的缘故,想要双方父母见一面,我是不会拒绝的。我就是想不明你为什么要瞒我呢?你觉得我会大发雷霆,会当场掀了桌子吗?可是如果你真这样想,你更应该和我商量。” “我知道。” 周柯语气里充满纠结。 “我知道你和你爸、你们家的事情,我也知道那之后你经历了很多很多,但是我们要结婚了,你的人生会有个新开始,我希望你能和过去的人或事和解,不要带着伤痛往前走。” 赵简简突然眯起眼睛,像是不认识一样看向周柯。 “为什么只有和过去和解,未来才能算是好好生活呢?我为什么要倒着往前走呢?周柯,我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但是现在我觉得你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简简,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和你说了。” 赵简简说完便下了车,头也不回进入单元楼门。 打开防盗门门锁,就听到电视机里传来的聒噪的偶像剧声音。 陶敏敷着网络上最流行的涂抹式面膜躺在沙发上。 知女莫若母。 陶敏一眼看出赵简简兴致不高。 面膜干了,嘴巴有些张不开,只好含混的问着。 “不是你周叔叔生日宴吗,怎么了,和周柯吵架了。” “没事。” 赵简简踩上拖鞋,往自己房间走去。 “周柯在你面前就像是面团似的,肯定是你欺负人家了。” “我要洗澡了。” “好了我不说了,这家伙,说一句都不行。” 陶敏继续没心没肺的看着偶像剧:“这谈恋爱吗,就是一个谈字,谈好了就开心,谈不好就吵架,都很正常嘛,就怕人家不跟你谈了……” 电视机里的年轻男女叽叽喳喳。 电视机前的陶敏也叽叽喳喳。 这
个点了,窗外有种不知名的鸟也在叽叽喳喳。 赵简简赶紧拿着浴巾钻进浴室。 烦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简简晨跑归来,拎着在小区门口买的早餐,朝着单元楼方向走去 走的近了,周柯的车赫然停在单元楼旁边。 赵简简心里窝着的火噌的一下又冒出来 她当即转身离开,到了小区门口随意伸手拦了辆车。 “乘客你好,去哪。” 赵简简只是临时决定的,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大早上的能去哪? 她看着自己手里买的早餐,脑子里像一团雾,迷蒙又纯白 等出租车启动,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报出的是日光倾城的地址。 出租车停在日光倾城前。 晨光洁净,树叶沙沙,时辰尚早,城市还未拧上那个叫做谋生的发条。 没有现代机械的喧嚣和水泥森林的拥堵。 显得清净又随和。 她来的实在是太早了,装修工人都没到上工的时间。 赵简简打开门栓缓缓步入,没直接进入屋子,而是在院子里随意走了走。 客厅落地窗外延伸出一块,设计成一个供人小憩的室外榻榻米。 她随意的坐上浅胡桃色的木板上。 抬头眯着眼望去。 晨间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缝隙斜射过来,光亮像是沾染了露水一样,温和而清澈,令人身上泛起一种懒洋洋的暖意。 房檐一脚吊着一只风铃,路过的风都忍不住拨弄一下。 赵简简似乎明白这个房子为什么叫日光倾城。 真是一片足以颠倒众生的好风景。 她正安安静静的享受着日光浴,身后落地窗袭来咚咚的两声响。 赵简简惊得拔头看去。 他怎么在这? 只见何繁正正的站在她身后。 只不过在窗户里头,隔着一面通透的玻璃。 他穿着米色廓形罩衫,卡其色休闲裤,半弯着身子,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还叩在玻璃上。 灌入的阳光在他身上形成了一道金黄色的毛边,周身凌厉的线条都变的柔和起来。 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 他看着她,像是很早以前看过的欧洲电影里,望着圣诞橱窗里心仪礼物的小男孩。 眸子那么清亮。 像是在说,我期待你好久好久了。 也许是今天阳光太盛,毫无保留的点亮了他漆黑眼底,才让她产生诸多错觉。 在那一瞬间失了神。 很快,赵简简听见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何繁插着口袋趿拉着脚步走过来。 眸子还是黑漆漆的,依然带着那股不把全世界看在眼里的傲劲。 看吧,果然是错觉。 赵简简心想着。 “赵老师,这么早啊。”他懒懒道。 赵简简拧了拧眉头。 这话我应该问你吧。 “何工真敬业啊,工人都没来你就来了。” “生活所迫罢了。” 他说得苦兮兮,脸上倒是一副纸醉金迷的得意样子。 可能是因为那个长梦已经过去些时日了,而且也去过雅林高中确认了梦境和现实的边界。 再见到何繁,赵简简没那么敏感了,只当做是大脑一时发抽。 不止如此,她似乎也渐渐习惯了何繁乖张不羁的个性。 何繁大喇喇的寻着赵简简身边坐下。 他垂下眼眸,看到榻榻米上的双人份早餐。 “客气哦,赵老师。” “哦,还有豆浆。” 本来是她和陶敏的早餐,既然顺手拿来了,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吧。 赵简简将陶敏的那份早餐递给何繁,然而他却没有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简简手里的。 “可是我想吃这份。” 说话也很直勾勾。 赵简简看着自己手里塑料袋装的油炸糕。 她很喜欢吃油炸糕,但是陶敏嫌弃油大对皮肤不好,赵简简便给妈妈买的小笼包。 人家都开口要了。 能怎么办。 <
> 只能给他呗。 赵简简只能含泪将油炸糕递给何繁,自己捧着小笼包,心里忍不住数说。 何繁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怎么这么喜欢抢人东西吃? 上一次还抢她的奶茶来着。 谁知何繁掀开油乎乎的塑料袋咬了一口,腮帮子鼓动了几下,眉头像是螺丝钉上了劲一样。 “不好吃。” 他将塑料袋又裹上,丢在一边,看样子是不会再碰了,然后抓起旁边的豆浆,插入吸管喝起来。 这大建筑师真难伺候。 “我觉得还行啊。” 赵简简嘟囔一句。 这家的油炸糕她平时又不是没吃过。 早知道只吃半口就丢了,她就不该让给他。 真是浪费。 “这叫还行?”何繁轻哼了一声:“你是没吃过好吃的吧。” 面对何繁的不屑,赵简简也是来了脾气。 “何工,我记得你不是国外回来的吗,你们那也吃这个?” “别管我从哪回来的,这个做的就是没水平。” 赵简简看着他一脸嫌弃的样子,有些不信:“那你说说有水平是什么样?” “这个炸的太油了,就说这个红豆馅吧,放的少不说,馅料和的不够香甜软糯,又干又碎,仔细尝,还有点豆子的涩味。” 扑哧一声,赵简简笑了出来。 “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啊。”何繁嘴角往下一撇。 赵简简挥挥手,示意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她就是突然意识到,一个在国际上都小有名气的建筑师,竟然在工地现场给自己一本正经的分析油炸糕的好吃与否。 而她和何繁也真是天生不合。 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还能为一块油炸糕拌嘴。 一想到这个,赵简简又有些忍俊不禁。 从昨天开始的郁闷心情,因为这个小插曲莫名变得轻盈起来。 赵简简感觉胃口似乎都变得好了些,抓起袋子里的小笼包,一口半个的吃起来。 吃饭这事的好处就是,只要嘴巴在忙碌着,即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于是他们就坐在那里吃了个早餐,看了半晌阳光。 过了会儿,工人们陆续来了,和院子里的何繁和赵简简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上手今天的工作。 赵简简看了一圈,小声喃喃着:“李师傅怎么没来。” “滚蛋了。”何繁轻描淡写说着。 赵简简回他一个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走啊,报酬他不是挺满意的吗?” “我开的。” “你、开、他?” 赵简简有些懵。 前不久何繁不还想尽办法背着她给李师傅提成来着,才几天不见,他怎么就把李师傅给开了。 这份爱来得快去得也真快啊。 “他以次充好,所以我就让他走人了。” 何繁一边喝着豆浆一边说,手里的豆浆杯子被他捏的扁了。 听着何繁讲述,赵简简才知道验收时,何繁发现李师傅头把卫生间原定的优质防水材料偷梁换柱成劣质材料。 于是何繁毫不留情的解除了合同。 “你不是说他是手艺最好的师傅吗。” “手艺再好,心思没在我这,要他干嘛。” 何繁边说边吸着还剩半杯的豆浆,认真的仿佛那才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赵简简突然愣了下,何繁的话莫名应她的景。 外人看来赵峥再成功不过,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攫取一切。 他的野心很大,但是他的心思分割成了太多块,只留给陶敏母女一块边角料。 或许赵峥的边角料远远大于别人的全部。 但这并不能让她们母女能为之沾沾自喜。 亲密关系里,重要的不是你能给我多少。 而是你能把你的多少给到我。 “其实能理解李师傅技术好,自视甚高,但在我这干活,必须全心全意。” “那你就没跟他聊聊吗,说不定他能知错就改呢?” 赵简简目光暗淡了下去。 像是不只是再说李师傅的事。 何繁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赵老师,你不会觉得
我开人上瘾吧。” “我没这个意思。”赵简简声音沉了下去。 “无所谓,反正开都开了。” 何繁往后一靠,双手抵在榻榻米上撑着上半身,两条大长腿随意的往前伸去,神色松懈又自然。 “其实呢,我觉得这世界上很难存在知错就改的事情。”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眸子微微眯起。 “大多数人是明知道错误,也要去做,只要利于自己,干嘛不做。被人发现了,只需要说一句对不起,我都道歉知错了,你还想要我怎样呢?” 他的口气冷淡至极。 赵简简却知道他说的不是混蛋话。 “李师傅违规在先,我开人在后,并不算不厚道。而且我已经安排了新人接替,当然,后来他有让张工来试探我的想法,还是想回来,我说不必了。” 何繁拿起豆浆,也不喝,只是在手里玩。 “其实我和他没什么私人恩怨,可是让他回来,对其他没离开的人不公吧。抱歉,我没那么博爱。” 赵简简抿着嘴巴点点头。 她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笃定。 或许何繁更懂她。 她并不想和父亲上演什么亲情和解的戏码,只是面上过得去,各走各的路好了。 这是第一次。 她看何繁这人还挺顺眼。 何繁将豆浆喝的溜干净,然后随意丢在一边。 在赵简简还在若有所思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浅笑着打了个招呼。 “早啊。” 赵简简顺着望去。 周柯来了。 赵简简和周柯来到二楼卧室。 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还没领证入住呢,就已经准备在他们的卧室里先吵上一场。 好像在预演未来可能出现的场景。 “我在你家等了半天,你也不回来,就想着会不会来这。” 周柯姿态放的很低,还示弱一般扯了扯赵简简的袖口。 “找我又让我去和解吗?” “不了,不和解了,顺其自然吧。”周柯凑过来:“我真的错了,简简,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这件事影响,为什么要因为结婚,就让你改变原来的方式呢?” 赵简简见他态度诚恳,整个人也软和下来,将心中真实想法道出。 “周柯,和不和解都是往回看的命题,我选择算了。我不要成为一个倒着走路的人,往前走不好吗?” 周柯点着头:“我知道,这些年你都是这样做的。” 赵简简深呼吸一口气:“其实我觉得人生很开阔,像一张清单,可以容下各式各样的项目,也很有限,最终放的下的只能是几个选项,只有不再纠结了,才能填进来新的。” “我以为这样做会让所有人皆大欢喜,现在才知道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周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道。 “以后只需要记住一件事,赵简简,我人生清单的第一行。” 赵简简心头一酸,她伸拳捶了下周柯:“你还知道啊。” 周柯没有躲开,反而揽住她的肩头,温柔的拥她入怀。 赵简简轻声呢喃,带着鼻音:“周柯,你知道,我对你不设防的啊。” 周柯没说话。 只是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 楼下,张工眼神贼兮兮的往上瞟了下,溜到其他工人身边。 “哎,你们没看到刚才业主脸臭的,好像吵架了。” “是吗,没注意啊。” “我跟你们说,我之前一个业主,装修完了,装修都是女方选的,结果婚前两人分手了,男的后来又找了一个,可这新房装修也不能扒了重新做啊,最后就换了张床。” “这还是好的,我之前一个业主,装修装到一半两人因为彩礼谈崩了,房子不装了,后面的项目款我们一分钱没拿到,设计师都气坏了。” 张工一脸夸张的描述着,其他工人也一脸好信的听着。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 背后响起一声咳嗽,工人们转头看,是何繁。 年轻建筑设计师脸上笑眯眯的。 “这话可不经说啊张工。” 语气却带着一股潮冷。
像半干的水泥,渗出丝丝凉意。 众人识趣,各自散开忙活起来。 此时,赵简简和周柯拉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 听到楼梯口传来的谈笑声。 何繁低下头,将前面的一块碎石头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