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那些小风波终会像是开了罐的可乐,渐渐平息,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有考试才会像尺子上的刻度值一般清晰且固定,丈量出所谓的每一个学子的前途。 钟表指向8点,监考老师拆开档案袋,卷子从前桌传到后桌,赵简简留下一张将其余朝后递去,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接过并迅速拉走。 纸张磨的她指尖微微发热。 监考老师抱着手臂在过道里慢悠悠逡巡着,何繁面无表情的做题,一道一道处理干净。 可是前面的赵简简则抓耳挠腮,第四道选择题,她先是选了又划掉改成d。赵简简突然想起那句奥义,不会就蒙。赵简简又划掉d写了。 待到下课铃声响起,监考老师码齐了卷子放进档案袋走出教室,同学们突然放声讨论,像是开闸的河水。 高中第一次月考就这么突如其来,而后夏然而止。 何繁小口的啜饮着水,顺手将水杯放在桌子上。赵简简重重的往后一瘫,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碰倒了水杯,幸而何繁眼疾手快立刻将杯子扶正,他瞥了一眼少女背影,眉心微微拱起,转手将水杯放在地面。 那头,赵简简却苦着脸跟好友陈可儿感慨:“为什么考的都是我没看的,我看的一道也没有考啊。” 一周后,朱老师喜悦的站在讲台上:“跟大家说一个好消息啊,这次月考,我们班的何繁同学考取了年级第一。” 全班同学顿时欢呼鼓掌起来,虽然赵简简早就预料到何繁的好成绩,但真正听到仍觉得激动万分。她微微转过身,一边鼓掌一边看向他,何繁还是往日里安静的样子,只有眉眼间带着些许的放松。 “尤其是数学和物理两门,何繁同学考了全年级唯一的满分。”朱老师有意加重了“满分”这两个字。 这一下又引起同学们议论,赵简简对何繁的崇拜值简直又升上一阶。 朱老师示意大家安静。 “行了行了,大榜发下去,看看自己的排名和得分,同在一个教室学习,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下课铃响起,朱老师离开教室,同学们蜂拥到何繁身边祝贺。 “何繁,你是怎么做到数学和物理双料一百的啊。” “人家何繁看的可是高三的课本,天啊,敢情我们这单核大脑的运行效率已经到达极限,人家这双核大脑还在正常发展之中啊。散了吧,同学们,咱们只能投胎换个多核的大脑再来和繁哥搏一搏了。” 同学们围着何繁说说闹闹,他只是在人群中央静静喝水。 赵简简看到班级排行榜上倒数第三的自己,一脸沮丧的小声说:“看来我这脑子是半核的。” 陈可儿坐到赵简简身边:“别灰心丧气嘛简简,你看你英语考的挺好的,语也还行,就是数理化瘸腿了,要是数理化补上来,妥妥的班级中游。” 赵简简英语的确不错,单看是班级前十的水平,这还要有赖于从小就和陶敏、赵峥出国游玩,所以她算是自带优势。 英语听力和写作都可以,就是阅读理解不太行。 她词汇量不错,基本上能读懂章的意思,但一到选择答案时就发现,阅读理解最缺德的就是四个答案都是正确的,但需要你通过判断,选出最适宜的那个答案。 赵简简败就败在了她搞不明白。 一句话,她觉得阅读理解不说人话。 左边是自己19分的物理卷子,右边是错题本,赵简简咬着笔头的橡胶卡通图案,半天无从下笔,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思来想去,转过身看向何繁,小声唤了一句。 “何繁。” 何繁缓缓摘下一只耳机,静静看着她。 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赵简简赶紧递上卷子:“你能帮我讲一下这几道大题么。我在写错题本,卡在这几道题上了。” 何繁双眼快速扫了一下赵简简卷子上猩红的19分,赵简简霎时间臊红了脸,欲盖弥彰的用手遮住,何繁反手从桌子上捉起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我只给及格的讲题。” 他不带任何情绪色彩的说出,像是在联合国大会上颁布某项规章制度。 “……”赵简简愣住。 “你的话先做这个。” 赵简简接过何繁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悻悻的回了句。 “哦。” 旁边一女同学探头观望了好一会,立刻拿着卷子凑过来,笑盈盈说:“何繁,帮我讲一下这道题可以吗,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何繁只是默默接过卷子,先扫了一眼
卷子上分数,82分。 “解到这一步都对,但是加速度错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简单利落的剖析出问题所在。 何繁极其聪明,不会任人揪着讲个没完,他一旦指出问题根源,就不会再开口,更不会唠闲嗑,有自知的人自然知道适可而止,再凑上去就不识趣。这样既帮助了别人,又不耗费自己,维系着刚刚好的边界感。 女同学听完解答后,若有所失的离开了。 赵简简心知何繁并不是看不起她分数低,这只是他自己的秩序和准则。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失意的转过身,缓缓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 赵简简,加油,你可以的。 赵简简翻开何繁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按他所说认真的寻找相似例题,思索、画图,跟着解题步骤,一套流程下来,逐渐眼明心亮。 原来真是这样,那我不看答案试着再做一遍。 放学铃响起,同学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本离开教室。赵简简依然埋着头认真做题,她拿出了自己看漫画的专注劲,一丝不苟的做着习题,一边学一边领悟,整个人有些痴了,铃声似乎在耳畔隔绝开。 何繁清理好桌面,正想要伸手敲下赵简简桌子提醒她还,但看到她和自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较劲的认真模样,圆溜溜的眼睛里像是簇起了小火苗。 他想了想,最后将手收回口袋,走出教室。 赵简简看着写的满满的错题本,有一种丰收的喜悦感,可是空无一人的教室让她有些错愕,她抬眼看看钟表。 赵简简转身看到何繁干净的桌面,赶紧拿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冲了出去。 车棚里,何繁打开自行车车锁,跨上车座正要离开。赵简简远远地看到少年清瘦的身影,一路狂奔。 “哎,等一下,等一下,何繁。” 何繁顺着声音看去,女孩朝他小跑着过来,双马尾摇晃着,有些乱蓬蓬的,公主裙随着步调一摆一摆,玛丽珍小皮鞋发出清脆的响声。 临近时她立刻刹住脚步,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从包里拿出来,两颊微红,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差点就不能还给你了。” 何繁:“改好了?” 赵简简开心的点点头:“改好了,上面你的一些笔记我也抄下来了,真的很实用,我准备也买一本。” “嗯。” 何繁接过放到自己的车筐里,踩着脚蹬离开。 赵简简看着男生骑出了十多米远,她表情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变化。赵简简大叫一声:“何繁,等一下。” 惹得路上的学生们纷纷侧目,何繁刹住车,有些不解的回过头。 赵简简将手扩成传声筒放在嘴边。 “我忘了说谢谢,谢谢你哦,何繁。” 何繁无奈的回过头,继续蹬着车离开,他不知道,一道目光紧紧的相随。 赵简简的视线里,穿着白色衬衫的何繁在林荫下飞驰而去,树影斑驳,却不染他身。 少年清瘦的脊背,如同沉默不语的盛树繁花,庇荫了赵简简一整个盛夏。 - 虽然雅林向来以治学严谨闻名,但管理一群青春期的孩子,也不是一点课外活动的余地都没有。班主任朱老师再三强调,以学习为主。 只要不影响学习,其它七七八八的不会全然扼杀。 赵简简发现何繁不是重心,是全部都在学习上,他成绩如此突出,却不竞争任何一科目的课代表。美术课、音乐课、体育课这三节高中里难得令人放松的科目,他似乎也并不感兴趣。他不结交朋友,不聊八卦琐碎,也不爱吃吃喝喝,私生活上寡淡冷僻。 他周身似乎笼着一层薄冰一样的透明罩子,靠近了不得不打个寒噤,同学们对他兴趣多多,但又只能远观。 她明明和他前后桌,只要她回过头就能看到他,离得这么近,可是赵简简怎么努力,却找不到二人的交集之处。 陈可儿说,对于何繁这样一个聪明人来说,死缠烂打无疑是自寻死路。 教师办公室,潘磊坐在办公椅上,粗胖的手指掀开茶壶盖撇了撇茶沫子,他抬眼看着面前站着的何繁。 “来,聊聊,高一还是有很多活动的,你打算参加哪个?” “没计划。” 他狭长的眼睛自上而下垂下来,眸子被阳光浸染成琥珀色,看起来温和了不少,可却依然没有人气,视线带着清绝的冷感:“我只想学习。” 潘磊对这答案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被拒的不快:“你是不是只想当
第一啊,现在学生都要德智体美劳均衡发展的。” “我只是把题做对了而已。如果您觉得我太想当第一,下次考试我可以把答案划掉。” “胡闹!”潘磊大声喝止,他知道何繁真干得出来。他可以随便控制的自己的分数,从零到满分。 只要他想。 “何繁,知不知道以你的资质,完全可以一个人自学,为什么还要来学校? 何繁双手自然背在身后:“因为九年义务教育。” 潘磊一口茶沫子喷了出来,他咂咂嘴巴。 “那现在呢,高中了啊,你的九年义务教育已经结束了。” “惯性。”何繁清晰作答。 潘磊被怼的鼻孔不住翕动着,少年这幅冷淡样子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潘磊不得不怀疑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父子两人轮番折磨。 潘磊提醒自己不要再被何繁带偏,他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将来要从事物理研究吗,连星星都知道和其它星星组成一个星系,何繁,你不是一颗星球,你是一个人,不能只讲着自转,你的身边也要围绕一些什么。” 日头不知何时转去,少年眼底波澜不惊,隐约透着暗墨绿色,是窗外那颗半死不活的老树的影。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还是没有。 潘老师转动着水杯,捏着水杯的手指暗暗使劲,在杯壁上留下了指纹:“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物理老师,你爸是我们班里混的最好的,但如果让我再选一次,何繁,我决定不会想成为你爸这种只知道自转的人,当然,你爸能追到樊佳期还是有两把刷子,其实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佳期学姐怎么就看上你爸了呢。” 说到这个名字,潘磊看到何繁眼底涌动,他知道少年的心绪被挑动起来了。 潘磊常常觉得何繁的情感被像是被灌进了水泥里,即没有波动,也不流动,死气沉沉一片,缺乏情感滋养的生命犹如枯枝败叶,只是等着起风了将其卷走。 然而他才十八岁不到,被一群生机勃勃的年轻人衬着,这样枯槁下去,并不是祥瑞的兆头。 潘磊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 “天台的钥匙我交给你,除了学习,还要积极参加其它活动。”潘磊摸摸下巴,似在思索:“开学演讲不是被你搞砸了吗,学校要办运动会,那你就去当解说员吧,这事我去跟马主任说。” 何繁看着钥匙,铜制的钥匙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潘磊故意喝水,留给他时间做判断。 他清楚何繁并不是青春期的叛逆,别人说东他往西,故意用特立独行来标榜自己特别。这孩子是基因里遗传的理性,外加后天环境造成的淡漠。 他将生活视为一道道习题,他不喜欢冗杂的步骤,只挑最简洁的解法。而眼下潘磊提供了最简单的解法。 “好。” 何繁答应下来。 “别活的像个僵尸一样。”潘磊总算舒了一口气,他站起来,坐的时间久了,腿有点麻,他起身拍了拍何繁的肩膀。 何繁微微点头:“非要这么说,吸血鬼好听一点。” 潘磊的手静止在半空中。 他们父子俩的幽默如出一辙的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