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甲板上,只有守夜人的脚步和海鸟的聒噪。
一切又陷入了大海提供给人的混沌、暧昧和晦暗之中。an侧头看看,sisi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像一只蜷着脖子的小鸟。他笑了笑,用手轻轻托住她的头、柔软的头发像是婴儿的胎发,垫上自己的外套,移动到地板上。
怕是会像豌豆公主那样被甲板硌青了呢。他想。
一艘巨大的、像一栋百米大楼那样高的巨轮,从他的眼前缓缓升起。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是不是清晨的薄雾和睡眠让自己产生了幻觉——不!他赶忙冲上船的桥楼。——奇怪的是,那里竟然空无一人,他抓起对讲机,大声呼叫对方,“灰色的大船,你是谁?我们在雷达上看不到你们!”他大声吼出所在船的名字、航向和航速和相对对方的位置——如果照这个速度,他们会被那艘巨轮的水流吸进去的!
可是无线电里一片嘈杂,仪表盘好像疯了似的在乱转。
巨轮正对着他们转身,他感到一种对巨大物的恐惧,不过,他突然发现,这条船,和他们常见的船体不太一样——它的船体整个呈钢灰色,巨大的船体平台像一座高高的城池被支撑在空中,往下,船体却以光滑的曲面分作两个,越往下越薄,伸出了两片又薄又锋利的脚,像是刀片一样踏在水中(虽然那刀片的尺度有几百米),锋利而流畅地切过平滑的水面,似乎不肯激起波澜。中间的船腹却是中空在水面上的,像一个抬头飞机的凶猛的攻角。
他们的渔船正好处于在那巨大的双体巨轮的侧翼。
两船越来越近,他看了一眼逐渐稳定的舵盘——果然,由于大船带起水流的伯努利效应,渔船不可抗拒地一头扎向大船!那刚灰色的船体像是横亘在天地之间的一道巨幕,完全地占据了渔船的视野——要撞上了!
an等待船身传来那一阵冲击。
却见那大船感应到了渔船似的,侧舷的弦壁像液体那样晃了一下,缓缓打开一个入口。渔船顺着水流进入了巨轮的内部,慢慢停了下来。一道自动舷梯从巨轮上伸出,搭在渔船的登船口上。
“太好了,你在这儿!”sisi显然已经被惊醒了,她冲上桥楼的舰长室看到an,高兴地都快哭出来了。“船上的人呢?都哪儿去了?”
an摇摇头:“不知道,我一醒来的时候,就好像都不见了。”
“如果不是遇到海盗什么的,他们不会凭空失踪,对吗?”
an点头:“这里很奇怪。”“我们要下船么?”sisi有点惊慌地望向那舷梯,an道:“看来这艘大船是在邀请我们。小心脚下。”他拉着sisi的手,慢慢走下舷梯,踏上了大船的甲板。
他抬头望望四周,按照他的经验,这里很像一艘军舰舰艉部的船舱,如果是的话……看到了,那熟悉的、通向机的防火门。
他把因为常年训练而磨出茧的手按在水密防火门的把手上,按下去。
一瞬间,天光明亮地让两人都睁不开眼睛。
蝉鸣噪耳,日影如金。夏日炎炎未尽的夕阳将最后一丝热力交托给地面,和预示着清凉的晚风角力,风力动荡如仙人羽化,紫茉莉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面前是一片青翠的草地,青色丘陵山脊间的平原。花格铺地砖将人行道标示出,起伏着延伸——不远处,是一组白墙红顶的建筑,是位于青色丘陵之上的一处医院。——这是an小时候居住的地方。
“这——怎么会?!”an失神地冲进空无一物的建筑中,很快,他就发现了他小时候居住的那个带院子的小屋,屋前的月季和紫茉莉还在盛开。只是这里空无一人。
“我们?不应当是在船上的舱内吗?”sisi左顾右盼地、怀疑地道,“为什么会是这般光景?”
an推门进去,小屋像是拼接的玩具那样,往上摞了好几层,有他中学的学生宿舍、飞行学院的宿舍、在帝都新京几处辗转的居室……小屋的一层伸出一截平台,上面停着一架直升机。
“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太阳快要下去了。”an望着快速移动的日影,有点不安地道。随着日光的收敛,夕空迅速由金、白转为玫瑰色、紫色和蔚蓝,最后转为深沉的深蓝,像是没稀释的普鲁士蓝那么深。
天上划过很多快速运动的小月亮,以不同的速度、月相和黄道夹角凌乱地从天空中窜过去,最后一轮围绕着星环的行星,像睁着一只眼睛一样升起在地平线之上,占据至少18的视野,大得有点瘆人。
那巨大的星体突然脉动起来,上面的一个个环形坑中飞出一条条游动的、白色细细的长线,像是夜空中一根根细弱的灵魂。夜空隐动,一条巨大的、透明的、光的鲸鱼形生物,摇摆着身体,缓慢地从行星附近游过,然后那生物如云朵般变幻身体的形状,将行星吞没进去。
这个联合体在空中缓慢地蠕动了一会儿,那行星突然——分裂了!
变幻的蓝紫、蓝绿色光影在他们头上如同千里的长幡一样垂降下来。
飘落的荧光物体落在他们头发上、肩膀上和周围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