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角门,一辆骡车早早得侯在了门外。 太医院院判白崇逸最近掐着开宫门的时间,进宫直奔圣上居所庆阳殿的东厢房。圣上龙体安康,六十有二的年纪精神矍铄,从外表上看比五十有三就头发稀疏的他还年轻少许。 他进宫不是为了圣上,而是为了最近炙手可热的睿郡王,圣上牵挂睿郡王的伤势,日日垂询,没人敢怠慢。只是外伤恢复需要时间,圣上斥责太医院医治不利,身为院判他不得不每天前来诊治,好在睿郡王年轻体壮,伤势日渐好转。 他仔细号过脉,揭开纱布用锋利的剪刀剪断缝合线,再用长镊子抽出线头,消毒上药之后再重新包扎起来,“根据郡王描述伤口刺伤很深,内里发痒就是还没长好,只是缝线必须得拆了,否则对恢复反而不利。” 宋熙恒对自己的伤势心里有数,他记得常满叮嘱过要拆线,也相信白崇逸的医术。 毕竟让太医院院判每天来做复查换药这点小事,属实是大材小用了。将圣上对他的宠爱,全方位无死角的宣扬出去才是大事。 白崇逸接诊睿郡王之后,将他留存在太医院的脉案全都找了出来,只有寥寥几页,并且大多数都是他出生到七岁之间的,再之后只有宫内例行请平安脉的记录,倒是他身边的管事太监来领过几次成品药丸。 他抬眼看了一下这位面相还十分年轻的少年,“臣还得去禀报圣上。” 宋熙恒整理好外袍同他一起前往广阳殿道场。 圣上道袍玉冠盘膝坐在蒲团上,道场中央的香炉里青烟盘旋上升,绕着道场四周围坐了一圈道士正在奉诵经。圣上定心静坐保养精气神,期间除非有迫在眉睫的军国大事,不然谁也不能扰了圣上的修炼。 全喜守在宫门外,隔老远见来的是睿亲王,遣人入内请来了安清河。 安清河在御前伺候了几十年,圣上不想见人时经常让他代为出面,没人敢小瞧他一分。 白崇逸汇报了今天的复诊情况,伤口拆线恢复良好。 宋熙恒则是一大早就来已经刷够了今天存在感,趁机想要告辞。 安清河揣摩着圣上的心意,留他:“睿郡王不如稍等片刻,容内臣进去通报,圣上或许会传您入内。” 安清河返回来的很快,“圣上口谕……” 大意是:因宋熙恒伤势大好,圣上请玄清道长亲自卜卦,卦象表明明日未时是迁居的良辰吉日,圣上同意他明日搬家开府,并从京城禁卫军中划拨三百人编组郡王府护卫军。 与拱卫京城的京郊大营不同,禁卫军全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从人员选拔到调用都直属于圣上一人。 宋熙恒面朝广阳殿宫门跪下,“谢父皇恩典。” - 七月的京城,天热得人汗流浃背。 两排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从宫门沿着前门大街,一直排到了睿郡王府门外,圣上特许他把宫内伺候的人全都带走,念他年少还未娶妻无人管理内宅,额外赐下宫女和太监各五十人。 成排的骡车和跟着压车的太监们,沿着禁卫军清出来的空道往前走,队伍前端已经入了睿郡王府,队伍的末端还没出宫门。 京里多年没有皇子开府出宫了,何况是受封郡王的皇子,开府的阵仗远超他前面的几位兄长。不少好奇的百姓挤挤囔囔地围在禁卫军仪仗两侧,探头探脑惊叹不已。 有新近入京城赶考的学子不明所以,京内大事关乎自身前途,他向周围的人打探,“这是宫里有喜事?” 旁边的摊贩做成了他的生意,热情地说:“是睿郡王开府搬家,您要是感兴趣还来得及去王府门前蹭蹭喜气,那边等会要放鞭炮。” 学子连买的东西都来不及拿,匆匆往车队的方向追了过去,他赶着去认清门脸万一之后就有机会投效了。 宋熙恒专程前去广阳殿的辞行,圣上忙于修行依旧没有见他。 宫门处,护卫军领头姜则宵牵着两匹马候在门外,另一手扶着刀柄不放松,见宋熙恒离着宫门还有几步时他利落地单膝跪下,“臣姜则宵叩见睿郡王。” 周围的护卫军也紧跟着跪下,盔甲摩擦间发出整齐而又清脆的金属声,众人气势如虹:“臣等叩见睿郡王……” 宋熙恒看着面前跪地的一片后脑勺,第一次感到热血沸腾,顿了下才叫他们免礼。 圣上和他一样很清楚,空有郡王的名头如何能比得过常年监国的太子,最近圣上对他频频施恩都是在给他壮声势,有什么权势能比得过圣宠呢? 吴保最近收宫人的贿赂收到手软,宫里想到睿郡王府上伺候人可不少,吴保笑着跟他形容自己成了一把来得快的通天梯。
这何尝不是他的现状,虚假的繁荣,但是只要挂着圣上最喜爱的小儿子这个名头,仍然会有无数人愿意来投效他,他需要从中鉴别真正能为自己所用的人。 他已经不甘心再做一枚随时可以被人丢下的棋子,他原本毫无野心更不想参与朝堂之事,无论是最终登位的是谁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影响。如今被动踏入这吃人的旋涡,送到手上的权势,他都会牢牢抓住,他答应过母妃得好好活着。 宋熙恒翻身上马,他的前、后、左、右都有侍卫护着,姜则宵领头走在队伍前端,眼观六路警戒四周,一路去到了他的新家。 吴保先一步下马,在他发现九殿下不喜欢被称作睿郡王后,他就机灵的改回了原来的称呼,“殿下,该点鞭炮了。” 噼里啪啦的响声,混合着围观百姓看热闹的掌声。 宋熙恒仰头看门匾,黑底烫金的‘睿郡王府’四个大字,门外一对石狮子昂首远望,他大步走入府内,这里将是他的。 吴保在前引路,先前的枯木旧屋的破败感一扫而空,还能闻到新刷的木漆味。 偌大的王府里就住了宋熙恒这一个主子,内官监拿着他们新完善的堪舆图来请他提意见时,他令人拆掉了许多空屋,凭着记忆画了一副常宅后院的假山院景。 赵大监拿着图纸快抓秃了头皮,常宅后院那点小景观怎么能和王府大花园相比,他自掏腰包请工部的大人根据院景图重新设计了大片园林,呵斥工匠加紧开渠挖沟,这才赶在睿郡王开府之前引入了活水造出一片池塘。 宋熙恒的房是最先收拾好的,窗外的景致抓住了安全幽静的意境,又精致了数倍。 他叫来吴保,“替我赏十二监的诸位内官,就说开府的逐项事宜辛苦他们了。新进府里伺候的人先立规矩,所有人对外不许张狂,对内不许在府中乱走。” 他过了那么多年自己动手的日子,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里面不知道混了多少人安插的眼线。 隔天,宋熙恒一早去了吏部。 吏部尚苏敬仁就坐在大堂里,吏部侍郎和郎中们坐在他的下首,贴墙站着一群主事,不大的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没人知道这新受封的睿郡王是个什么脾气。 屋里落针可闻。 苏敬仁心中叹气,同僚们以为他会厌烦圣上派来一个诸事不懂的空降兵,岂不知他早就盼着睿郡王快些前来坐镇了。 他替睿郡王引荐过众人之后,示意两人进后院详谈。 虽然圣上有意要查户部亏空,但是没有明确下旨查办户部官员,只有户部尚余大人被下了大狱。他找了相熟的刑部同僚打听,余大人虽然被关押收监在刑部大牢内,但是刑部没有接到审讯的指令。 加上□□和吐蕃边境的纷争严峻,兵部在大朝会上多次上报遭遇敌方奇袭,主战、主和两排争论不休。 无论哪一派站了上峰,大军开拔边境是不争的事实,户部正和兵部加紧督办粮草运往前线。圣上没有下旨任命新的户部尚,户部暂由两位侍郎领着日常工作,其中一人十天内已经请了四次病假,明显吓得不清,另一人带着余下的主事每天关在衙门里核对账本。 圣上心知肚明户部的银子每年都会有个二三十万两的差异,甚至送到他案头的账本就是子母账。各级府衙从来无法做到没有一个贪官,可以说圣上心中自有一把秤,在不超出的他的忍耐范围之内,他是不会将朝中大臣们赶尽杀绝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众人秘而不宣。 吏部管着朝内官员的考评,自身的贪腐更难防范,今天在坐的所有人,他甚至只能能保证自己一人的清白。翻过新年之后就是一年一度的吏部考核宣告,他提交的报告能不能得圣意关系到他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 所以这个查,到底怎么查,他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是真的有一查一统统弄个清楚,还是只查些贪腐的小鱼小虾,把圣上敲警钟的意思透露出去。 宋熙恒端起茶道,“苏大人,圣上排我来只是学习的,具体的还得您来拿主意。” 他知道苏敬仁最终还是要查的。若是他参与了贪腐,那他得尽快想方设法把自己摘出去。若是他没有参与,为了他的乌纱帽,他就算不如实上报也会搞清楚里面的水有多深。 他是要查的,差点害自己没命的事情,他需要心中有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