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已经上灯了，画楼听着动静悄悄进来看看。 “姑娘您醒了，看你睡得香就没舍得叫，肚子饿不饿？要不起来用点东西再睡吧？” 婉儿两眼怔怔，拢一拢被褥轻声道：“不用了。” 上辈子因为卓昱和家假结亲，还有院传出些他和袁雅芙的流言蜚语，婉儿连着两三个月也没理他。 卓将军下诏安时，他也没跟着去。 这次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 三月受封大典上，肖大郎任临安昌化县县丞。 婉儿跟随肖大郎一道回临安，也顺便清明为父母扫墓。 临安城祠堂巷的王家老屋，之前一直是婉儿的表姨住着。 后来表姨嫁到了苏州，这房子就一直空着。 隔壁肖大婶得知婉儿要回来，早半月就带着儿子收拾打扫屋子。 这边的宅子都不大，一个院子带着三四间房，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世代生活在这儿临安百姓。 肖大郎和婉儿是午后到祠堂巷的。 城中的官员也等在此处道贺，肖大郎见过母亲后，便被拉着大官小官们拉着上酒楼。 婉儿在一旁静静等人散去。 等儿子走得没影儿了，肖大婶注意到一边的王婉儿。 又是几年未见，四目泪汪汪，肖大婶身宽体胖，激动得面庞的肉也在抽动。 “婶婶……” “婉丫头！” 王婉儿是肖大婶接生的，一出生她娘就咽了气。 两家男人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兄弟还亲厚，又一块儿西征打仗。 婉儿她娘去世后表姨就搬进王家照顾侄女，不过白日要在艺馆谋生挣银子，到夜里才回祠堂巷，所以王婉儿还是跟着肖大婶的时候多些。 一番涕零后，肖大婶拉着婉儿看了几圈，这高高的个子，白皙的脸蛋儿，小巧的眉眼，长得跟她娘真像。 站在肖大婶身后的青衫男子是肖三郎，自小学医，如今在临安城开了个医馆坐诊，小有名气。 见王婉儿谦谦问礼唤道：“婉儿妹妹。” 婉儿回礼左看右看，问道：“虎子哥哥呢？” 这是肖家二郎，小时候对婉儿最好，大哥哥时常念不同他们一起玩，三郎与她年纪差不多还爱跟她抢东西。 肖大婶一双肉乎乎的大手拉着婉儿往里走，回道：“近来衙门事多，前日又上青州送公去了。” 先看过王家老宅，肖大婶有把婉儿往自家院子带，肖三郎告辞去了医馆，两人坐在院子中喝茶。 桌上还有正在剪的红喜字，谈起大郎就要娶媳妇了，肖大婶笑得合不拢嘴。 新娘子还是越州知州的孙女，这亲事是肖四老爷撮合的。 肖大婶又道：“用晚饭的时候你四爷爷四奶奶也会来，知道你要回来早盼着见你了。” 这位四爷爷就是当初把婉儿留在京城的那位，那年原本是让他带着婉儿上京城看病的，结果两个月后他自个儿一个人回来了。 表姨和肖大婶成天找他闹，还想去京城把婉儿接回来。 肖四老爷不厌其烦道出其中利弊。 肖大婶一个寡母，带着仨儿子，靠给人接生为妇人看病养家糊口。婉儿从小体弱多病，带着更是拖累。 表姨杜南秋卖艺维生，而且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呀！ 杜南秋直言：“若我将来夫家因我带了个侄女就嫌我，那倒不如不嫁，我自个儿把孩子养大等百年后也好去见我表姐！” 肖四老爷长叹一声：“是，你们倒是没关系！可婉儿呢？这孩子五岁多了已经开始记事了！这几年城中还有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你们也听得不少吧？既然堵不上人们的嘴，不如让她离开临安，你们想让她一辈子活在闲言碎语中吗？” 说到这里杜南秋冷静下来，她年少经历家族没落，卖身艺馆，一手琵琶名镇江南。 表姐表姐夫成婚七年，一直求子无果。 有人说是王家祖坟位置不好，七代人都是单传。还有人说是王家娘子身子不好，生不了孩子…… 婉儿她娘身子的确不好，在婉儿之前也怀过一次，不过后来不小心流掉了。 生婉儿的时候折腾了一宿，孩子刚生下来没看一眼便断气了。 城中风言风语说这孩子是孽星，克死亲娘，也说是老天要王家绝后，夫妇俩逆天而行遭到天谴了。 几个月后西边传来婉儿她爹战死的消息，再后来就是临安
西征三万将士无一生还。 城中几乎一半的人家失去亲人，他们把这罪过怪到了王婉儿头上，说这是个扫把星，就算不处置也得把她赶出临安城。 王家老宅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每天都有人往里扔鸡蛋烂菜叶子，百姓们几次三番来闹事，王家的大门也被撞坏过好几次。 不论肖大婶和杜南秋怎么劝，百姓依旧不听，执意要把这小女娃扔出城去。 后来是巡抚大人亲临镇压，人们才肯就此罢手离去，但总是有些妇人老婆子爱到往家门外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肖大婶和表姨开始还会当做听不见，要么劝上几句口上积德。 时间长了也不解释了，不管在做什么，抄起家伙就去轰人。 肖大婶一直是泼辣的性子，倒是杜南秋一个艺馆清倌，一向温柔的她也被逼成了一个骂街泼妇。 她们大人尚且如此，那婉儿呢？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有个快乐的童年吗？ 又说道孩子不是随意给了别人，是交到沈贵妃手中，又被摄政王妃认作养女。 在京城没有那些污糟的闲言碎语，婉儿体弱多病又可以在宫中找医官治病，这不比在临安强啊？ - 王婉儿又问道表姨会来吗？ 肖大婶回道：“大郎成婚那日，你表姨表姨父都会来的。” 在王婉儿去京城两年后，杜南秋嫁给了江苏通判花岱。 这表姨父也是婉儿她爹至交，婶婶说过她爹和肖大伯还有四爷爷和表姨父，四个人垂髫时就在一块满城疯跑，一起上学堂一起下河抓鱼上树掏鸟窝子。 到及冠之时婉儿的爹和肖大伯已入伍几年，四爷爷和花岱延仍在苦读。 花岱延和杜南秋成婚后还合计着去京城把婉儿接回来，杜南秋北上来到陈南王府，见到园子里活泼开心的小侄女，脸色也比以前红润，看着身子好了许多。 看来她已经习惯了王府的日子，王妃也是个豁达爽快之人，而且长得竟然跟婉儿的干娘一模一样，一问原来是孪生姐妹。 不想打搅婉儿平静的日子，杜南秋在王府待了两日回了苏州。 肖大婶看着剪好的喜字，关心起婉儿的终身大事，问王爷王妃可有为她议亲。 婉儿点头回道：“有……就是卓昱哥哥。” 肖大婶停下手顿了顿：“卓天曜的儿子？” 这么一看倒是挺般配，一个是王妃的养女，一个是将军的庶子。 自己的三个儿子，大郎眼看着就要迎娶越州知州的嫡孙女，三郎的婚事也在前不久订下了，就二郎还没着落。 以前心想婉儿和三郎没能成，要不跟二郎凑一对儿。 又想到婉儿虽然是养女，听闻王爷王妃待她不错，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了，自己儿子不过是个州府衙门捕快。 肖大婶有这心思，但是到了杜南秋跟前也实在难开口，更别提上王府求亲了。 这下人家直接跟将军的儿子说亲，算是完全没指望了。 剪完喜字婉儿又跟着来厨房准备晚膳，云屏卸下行装收拾完屋子也过来帮忙。 说话间门外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 “月梅——” 肖大婶切着菜应声道：“诶！厨房里呐！” 一个身材矮小的妇人跨进厨房内，身着深蓝长袄，疾步如风，看着十分强干。 “哟！都在这儿呐。” 她看向正在择菜的王婉儿，走近细细打量一番：“啧啧啧，果然在京城养得好啊！这小模样真招人喜欢！” 婉儿笑着问候一声：“四奶奶！” 这位就是肖四老爷肖克岚的妻子——孙秀娥。 肖克岚读读得家徒四壁，后来被孙记酒楼的掌柜招来做了上门女婿。 孙掌柜去世后，孙秀娥掌管酒楼生意，更是从父亲那里学得一手好厨艺，肖克岚入赘到孙家也是一心读参加科考，家中里外事务全由妻子一人包揽。 孙秀娥站在婉儿身侧，用手比了比，她的头直接到婉儿的下巴。 “啧啧，这个儿都快赶上慧英了！” 肖大婶笑道：“慧英和王大兄弟都高，他们的孩子能矮？快来帮忙都等你多时了！” 厨房可是孙秀娥的主场，虽然肖克岚入仕后她就把孙记酒楼关了，但家中后厨依然是她每日忙活的场地。 晚间肖家宅子院里摆了两桌酒菜，王婉儿又见到了当初送她上京城的肖克岚。 肖克岚笑着问婉儿：“当时把你一人扔
在京城，还怨四爷爷吗？” 刚到陈南王府王婉儿的确是天天哭，不过她只是难过与表姨婶婶分开，也不解为什么四爷爷要把她留在京城。 如今大了，也明事理了。 还模糊记得小时候卧在病榻，表姨和婶婶在巷口与那些出口伤人的老婆子骂得天翻地覆。 也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很讨厌她，婶婶不让她上街去，她就只能留在两家院子里玩耍。 婉儿浅笑说道：“四爷爷都是为婉儿好，何来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