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粮铺子在坊南,与坊北善和堂隔着一整个晋昌坊,南北跨域五百米,且不到大学时期晨间跑操距离。 果然市集还是得‘赶早’来,从北往南有卖布料,绢布的、流动的朝食摊、带昆仑奴,新罗婢上街采买的世家马车,可不就是小型‘西市’。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原本姜南记忆中似乎没有这样繁华坊市铺子。 又或者是因为坊西北有修缮不久的慈恩寺的缘故,寺内慈恩寺塔五层,四方楼阁式砖塔可以俯瞰整个晋昌坊,后世又叫此处为大雁塔,到底是有名的大寺庙。 方至立夏时节,伴着麦面香,伴着莺鸣,微风没有一丝暑热,信步走着也是怡然自得。 “姜小娘子也是来买蒸夏糕白面的吧。”米粮铺子陈娘子笑吟吟道。 “两斤白面,却也买些糯米,稻米。”姜南直言来意。 “可要蔗糖,码头新卸货的蔗糖,是从大食运来的,比原先蔗糖要更加鲜甜纯净。” 唐朝人口味比较重,春天品尝樱桃,还有一种非常流行的方式,就是以奶酪浇到鲜摘樱桃果上,同时配浇蔗浆,简称‘酪樱桃’,想到此牙根处不免感觉丝丝疼痛。 陈娘子控制不住笑意,边舀边道:“家中阿郎服了小娘子的药方,已然大好,能肩扛米粮健步如飞了。”米粮铺子店家郎君在码头与铺面之间搬搬扛扛,常年体力活,导致肩颈瘀血酸胀,特别是阴雨天肩颈疼得动弹不得。 “本以为要卸了这活计,现下又能忙碌几年。” 姜南略沉吟:“日子是细水长流,身子是家郎君自己的,还是得爱惜着用,不然再折损也是迟早的事。” 陈娘子皱眉,扭头看她。 姜南说起医理治疗时便极严肃,却也意识到这是人家营生,自己方才说话有些重。轻咳道:“所谓劳逸结合,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万不能硬扛,得量力而行,若察觉不适,定要好生歇息才能继续做工。” 陈娘子缓缓点头,算是知道面前小娘子并非危言耸听。 “既蒙小娘子劝诫,便一百钱吧。” 姜南看见稻米清透便摄不住车,买的有些多,自己细胳膊细腿并不能一趟提回去,拧着眉头正望一堆米粮发愁。既而打定主意往返两趟,军训拉练几公里也都经历过,这点路算什么。 “待我家阿郎回来,给小娘子送过去。”陈娘子见她原地思忖半晌笑道。 姜南前脚还在劝让他注意休息,这又不得不接受对方恩惠,实在难为情。只笑道:“儿多跑一趟便也使得,就不劳店主人了。” 就在姜南匀好堆,准备分批次往回扛,一个仆妇急匆匆从马车下来。朝米粮铺里问道:“姜郎中可在?” “何事?”姜南手里提着米袋,回头看她。 觑着姜南神色,快步上前:“我家五郎肚腹不适,吐了几次,没吃东西却如厕不止,还望郎中能过去瞧瞧。” 姜南点头准备与她一同去看,又看向自己买的米粮,欲开口对陈娘子将东西放在米粮铺子,回头来再取。 那仆妇见此景,已吩咐车夫将米粮搬到马车上:“回来时让车夫送小娘子回去即可。” 果然世家仆妇都这般有眼力见,姜南不禁欣慰点头。 “朝食用的什么?”马车上姜南问。 “五郎昨日回来晚,后半夜便开始闹肚子,未用朝食。” 马车驾驶飞快,姜南正询问病情,猛地被截停。 “折冲都尉府查验,车上人速速下马车接受勘检。”姜南撩开车帘,有三个窄袖黑袍黑靴骑马差役拦在马车前,有两人已经下了马。 折冲都尉,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姜南若有所思。 与仆妇下车,其中两名差役挑开车帘,见车里无人入内检查。马鞍上的人衣袍与其他二人不同,黑袍袖口衣角均绣着暗纹,瞧着是这两人上级,反而目光如炬盯着姜南三人。 “禀崔都尉,没有异常。” 马鞍上唤作崔都尉的人,依次打量三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姜南身上。 姜南脖子挺直,下颌微收,面无表情任他打量,一副‘任你查看,我自持身正直’的模样。 那崔都尉顿了片刻,许是被姜南气势所惑,既而摆摆手示意放行。 “行走于市井,莫要过快驾马。”差役对车夫道。 车夫连连点头应答,姜南腹诽这可是性命攸关的马车,在阎王爷手里抢人。搁后世警车开道,生死时速就都不为过。 “折冲都尉上个月就说拿人,眼下看来许是没抓住。”上了马车仆妇议论。 “上个月——”姜南思绪回转想到自己刚穿
越那晚,约莫也是折冲都尉在办差。 盗贼偷窃,不偷金银细软,偏偏偷盗朝廷行卷,京兆尹差役都未摸到这盗贼影子,故而折冲都尉府领了差事。 只是过去月余都只形单影只的藏匿,都尉府一摸到藏身处,准备来个瓮中捉鳖均一一扑空,不仅没抓住盗贼还折进去两人。 “就在这几个坊中,这次绝对不能让其逃脱,都小心着点,盗贼袖箭改制过,威力大增箭头还淬了毒。”崔翊嘱咐随行两人。 入了夏天色阴沉不定,此时乌云压境,大有倾盆将至雨势。 姜南出诊这家姓沈,父辈官拜吏部侍郎,宅子很新像是不久重翻过,前后三进院子,两侧分几个跨院。 进了屋子,早有一位石素色罗裙夫人与仆妇们在等着。仆妇上前道:“吐过两回,如厕也有三次,刚睡下只是还不安稳。” 眼前沈五郎,约莫十五六岁,斜躺在榻上,床侧边放着木盆,仿佛随时都要吐出来。眉头紧锁,面白如纸。 “先点个灯进来。”许是为着小郎君安睡,门窗也关的紧。仆妇端着烛台进来时,沈五郎已经醒了。 姜南借着灯光看了面色和舌苔,又摸了额头试探是否发热。把手轻轻按在他寸关尺三脉上,复又托着他的手诊了另一边。 “郎君平日饮酒吗?”榻上五郎眼神游离,看着侧边夫人半天没敢答话。 舔了一下嘴唇轻声道:“不曾饮酒。” “时常熬夜吗?”姜南温言询问。 似乎是打定主意,这次倒是回的很快:“也不曾。” 见多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姜南干脆挑明了问:“郎君肾脉迟,弱肝涩,肾气如此虚浮,加上眼下乌青,如此回答到底治不治?” 姜南绷一下嘴角,抬眼看侧边夫人眉头微皱,一条手帕揉的不像样子。又碍于世家贵族的体面,没有轻易插话,面色看憋着很是难受。 收回搭在手腕上的手莞尔道:“少存心事,排忧解郁比什么药都管用。” 沈五郎努努嘴:“不曾——”声音小到听不见,脸埋到被子里,到底没有说出‘不曾忧思’的话来。 姜南给他掖了被子:“想多了都是烦恼,想开便尽是答案。” 姜南起身给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去外间说话。 仆妇关了门跟在身后,姜南又让准备笔墨开药方。 “小郎君脾胃虚弱,饮酒加上用了油腻荤腥,故有此症。儿开剂调理肠胃、补脾护肝的药,这几日须得清淡饮食,调理身心也就好了。” 夫人用帕子擦泪,轻叹:“只是五郎平日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怎就突然这般——” “小郎君年纪到了,心境变化是其一,再者课业,交际,父母,兄弟姊妹都未察觉自家小郎君已经长大,或还用幼礼待之,心绪敏感便生了忧思。” “然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 姜南将药方递过去,嘱咐:“是以最重要还是要排忧解思,药石或可医表,排其苦才是症结所在。” 夫人谢过姜南,仆妇端来小木匣子说是诊金,姜南客客气气还了礼。 揭开木匣,齐整绳子穿好的五贯钱,足有五千钱。这还是一个月以来见过最多的诊金,偃旗息鼓的置业火苗又起来,现在的善和堂太小,病患多时挤挤挨挨。 姜南回去午时已过,蹭着沈府马车,终是将几袋米粮给带了回去。谢过车夫,回到善和堂。 “午食用过了吗,厨房还备着呢。”太夫人见姜南回来笑道。 见天色阴沉厉害,姜南便婉拒在沈府留膳,抿抿嘴:“午食便不吃了,这会雨下的紧,午后估计不会有人来,空着肚子等下蒸红枣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