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正在给人针灸，间歇出来取药，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穿朵花团窠対雁纹织锦的郎君，目似繁星，舒眉浅笑着。 中医治病讲究四个字，简便廉验，针灸之法是能把四个字发挥到淋漓尽致的。 正赶上人多的时候，姜南出来告诉周欣患者用药注意事项时，庄晏安身后跟着仆从在门口朝里看，对上姜南目光。 姜南请他随意坐了，又用托盘端过来一杯茶饮子，笑着道：“郎君喝些热热的人参黄精茶，此茶有补脾益肺、生津养血、安神益智的功效。” 桌上没有将崔郎君送过来的白瓷瓶摆出来，太过贵重，也太易碎，桌面上摆着一株院子里挖的秋海棠。 院子里的秋海棠只有一种，矮矮的草本，开浅红色四瓣的花，中缀黄色的花蕊如小绒球。 看到姜南奉来的茶饮子，轻轻抿一口，有些感慨地一笑，道了谢，端着引子，又打量店里的布置。目光落在远处空旷的屏风之上，只近距离的一架上题中医五术，配合着就诊把脉的诊疗图。 “小娘子这屏风是请何人题写？” “市井小店，没多少讲究，是儿自己胡乱写的。” 庄晏安有些惊讶地看着姜南，“这屏风上的图也是小娘子所画？” “是的，胡乱涂抹让郎君见笑了。” “不知小娘子这字画师从何人？”说完自己先笑了，小医馆娘子能师从何人。 “家祖母启蒙，后来便是跟着字帖临摹的。”一开始写的是荆霄鹏的行楷，后来觉得药方还是一笔一划让人看清楚，免得抓药看错了，才练了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咋看着有印刷体的意思。 庄晏安点点头，民间能人异士众多，“某今日来的凑巧，正好赶上小娘子新开张，却没带贺礼，下次一定补上。” “不知庄小娘子可还好些，郎君今日是来——”按理说要来也是庄小娘子来才是，怎么这位兄长单独过来，不会是兴师问罪来的吧？ “舍妹恢复很好，小娘子可称神医也。今日某前来，想请小娘子出诊，只是不曾想——”善和堂这么多人，这位小娘子要忙到什么时候。 姜南有些反感神医这样的评价，没有哪个医生能百分百保证一次性就至于你的疾病，就算是孙思邈也不行。 姜南始终认为，自己有擅长的地方，亦有不擅长的地方，鼓吹神医的又何尝不是一种捧杀。 “不妨，某在此等候，还望小娘子不忙时能跟某走一趟。” 人既然找上门来，便没有推走的道理，姜南拜托桃花看着添些茶水，自己去诊室忙，若是午后有时间，可以跟这位郎君走一趟。 “坊门口的任记食铺出了一款芙蓉芡实糕，很是软糯精致，若是郎君等的过久，不妨去那里坐坐，她家店主人手艺绝妙。” 庄晏安则是再微笑点头，他哪里知道，这芙蓉芡实糕也是姜南给出的主意。 祖母主诊病开药调理。姜南则主要针灸治疗，非要说针灸有什么好处——或者什么作用呢？其中两个优势，效果好和见效快。 庄晏安坐在善和堂内，茶饮子陆陆续续地上，桃花一盏一盏端过去。从人参黄精茶喝到酸枣仁百合茯苓茶，把姜南用来做新品推广的茶汤喝了个遍。 桃花长于乡野，性子有些粗枝大叶，姜南虽也教过她一些，动作上仍难免不够细致，庄晏安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姜南忙完出来喝口水的功夫，庄晏安桌子旁已经摆了三个空茶盏。 看着桃花和周欣在医柜上忙碌，姜南拿着托盘略带歉意端过来一壶金银花露，花露所剩无几，姜南留着自己喝的。 “郎君来一盏尝尝，儿特调的金银花露，现下已经不售了。” 说是特调，因为这里面不单单只有金银花露，还加了茉莉花，茉莉花在唐代可是稀罕物。若不是心觉有些怠慢了这位，姜南也舍不得拿茉莉花待客。 庄晏安点头。 姜南在旁边正坐，将桌上的喝完的茶盏都收到托盘里，拿起茶壶，略摇一摇，使味道混合均匀，倒入面前两个空茶杯中，一杯金银花露递到庄晏安面前。 庄晏安微笑点下头，咱得却是别的，“小娘子烹的好茶。” 还没喝，先说好，想来说的不是眼前这杯。 姜南笑眯眯地道谢，又做了请的手势。 其实在医馆茶水都是自取的，在铺子侧门烧一个炉子，若是谁口渴，自接了水来喝。也有冲好放在旁边矮桌上的，贴了签子，想喝什么随取便是。 但方才桃花只顾着上茶，未撤杯盏，似惹人不快了，姜南便去描补一番。 姜南去过庄
宅，是个世家贵族，家中规矩甚严，婢子们都屏声静气，谨小慎微，定是没见过桃花这样的 姜南护着自己人，觉得桃花虽然不太懂得高门大户的规矩，但是眼力见不错，最起码没给贵人渴着。最多算是——率真可爱。 姜南疑惑，这庄郎君到底让自己给什么人诊病，缘何坐着等待大半天，想来定然是比庄家更尊贵之人。 庄晏安端起面前的茶盏，涎了一口，轻声道：“衔杯微动花露纯，咳唾轻飘茉莉香。嗯，是杯好茶，某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善和堂的茶饮了得，还曾疑惑一个医馆为何茶饮被人津津乐道。” 姜南微笑着道：“儿现下可陪郎君走一趟。” 午后有了闲空儿，喝完茶饮子，出诊与祖母知会一声，姜南便与庄晏安一同出了善和堂。 说是走，路途却不近。庄晏安早已备好了马车，姜南背着药匣子上了马车，辕边儿坐着是庄晏安的仆从，庄晏安骑着马行在车子侧旁。撩开车帘便能透过小缝隙看到他的身影。 “合该乘风破浪开间茶肆，定能在东西市打出名堂。”庄晏安只慢悠悠地跟在旁边。 “儿固然身患重症，却也只能一步一步的救治才能康复。” 善和堂的生意确实好，日间外面等座儿的榻上就不曾空过人，但囿于位置、场地，这间店铺大约再发展也就这样了。 庄晏安的提议，姜南也考虑过，但一东西市开茶肆所费颇多，目前手里的钱财不太富余，再者，茶肆有茶肆的经营之道，还要再摸索。要保准赚钱，要不能出岔子，姜南前行之路漫漫。 庄晏安拊掌大笑，小娘子不知道哪来的这些妙语，又有趣，又精到！ 见车里姜南不再说话，庄晏安也好奇道：“小娘子不好奇病人身份吗？” 姜南微微摇头，“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1 庄晏安带着姜南来到的是延康坊，在西市西南边，延康坊是大坊，属于‘高档社区’。这府邸是在名园‘落晖园’的底子上建的，以清雅精致著称，面积尤广。 唐朝人雅士喜以风雅高洁自居，所建园林将诗情画意融于自然山水中，讲求园林趣味。这座园林位于浣花溪旁，随地势而建，园内枝繁叶茂，与溪水一起构成了优美的园林风光。 姜南很是羡慕地看着这座大宅，若是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座，种各种花草，养些猫儿，院里种一颗大桂花树，猫儿在桂花树下沉沉睡去，桂花点点，落在身上，那独有浪漫意境 桂花树下桂花猫，桂花梦里桂花糕，银须玉爪香环绕，醒来尤是小花幺。啧啧该有多美好。 一边意淫宅院，姜南背着药匣子走进一个偏厅，却听见里面有人严厉一句，“就在此等候。” 宰相门房七品官，看这院子修缮也离宰相不差多少了。庄晏安点头，姜南没答，脸色一时风云变幻。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仆妇，“请二位随奴到卧房。” 走在青石板的路上，踏着满地缤纷落英而行，来到一处跨院卧房。仆妇做了‘请’的手势，立于门边。 姜南与庄晏安进入屋内，姜南一眼就撇见了桌子上硕大的茶壶，比正常要大上不少。 屋里有婢子带着，来到床旁，床上帷幔拉起，瞧不见里面的人。 难道要隔着帐子诊脉？只见婢子轻扣床边，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还请郎中隔着帐子诊治。”果真。 姜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中医讲究四合参诊，眼下连面色与舌苔也不给瞧了，心里暗骂狗大户看个病还如此繁琐。 搭上脉，嚯姜南摸了半晌才找准尺寸关三脉，又是一位身体圆润的贵人。 挑眉看了一眼庄晏安，庄小娘子的病症定然有所好转，火速就给她安排了一个更甚的。 姜南专心号脉，不知何时房间多出一位娘子：“可是七郎读太用功，把身子累坏了？” “这个嘛” 当然不是，姜南没有直接回答，既然不能面诊，那边只能问诊。 轻咳两声：“郎君可是近来总觉身子疲累，心烦意乱，口干舌燥？” 帐子里传来轻声应答：“是的。” “是不是饮水多，却不能缓解口渴之感？而且小便频繁，” 同样应允是。 “郎君这是得了消渴症。”姜南回道。 “郎君应是平日饮食不节，嗜食肥腻之品，甜甘之物，恣意引用醇酒，经年累月造成的。”
“七郎平日确实喜荤腥。”语气淡淡，似是已经说了多遍。 想来这样的府邸，这样的人家，定是请过郎中，姜南又问：“可用过药，药方可否给儿看下？” 那娘子叫婢子去取，片刻即回。 葛根、天花粉、麦冬、生地、五味子、甘草和糯米，确实具有养阴生津，止渴除烦，益气和中的功效。 药既对症，那便是饮食与生活方面没有改善。 姜南心生一计，来到桌边打开药匣子，取出纸笔，写上药引。 庄晏安来到姜南身后看，嘴角微微翘起。 写完方子，姜南把纸递给娘子，“儿看过之前的药方，确对郎君之症，未见效果，想是没有药引，只消加上这味药引，便可祛除郎君之症。” 那娘子看着姜南写的药方，不禁蹙眉，帐子里传来声音，“是何药引？” “曲江池畔一眼泉，胜过名医赛神仙。”娘子将方子念出来。 “啊？”帐子里传来疑问。 “请郎君每日步行去拜饮，可保身安体康健。” 从延康坊步行到曲江，怎么也有十公里了，稍作歇息再走回来，一日二十公里，消耗就够了，大量运动也会让人食欲减少，姜南这是变相教人怎么健康减肥来着。 “可是七郎身体虚弱，还要步行那么远的路？”娘子有些忧虑道。 姜南点头：“切记不可他人替郎君取水回来，更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否则” “否则会如何？”床上声音有些焦急。 “否则日久便会病入膏肓，到那时再好的郎中也束手无策。” 庄晏安这下是真服气了这位小娘子，出来遣马车给姜南送回善和堂。 庄宅内。 庄晏安跟庄青黎描绘姜南的治疗方案。 “那姜小娘子让柯七每日往返延康坊与曲江之间，步行。” 庄青黎哈哈大笑，“小娘子太促狭。” 这日后，柯七郎便每日从延康坊来回曲江池，还绕路去晋昌坊看过，到底是哪位小娘子给自己加的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