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回宫的车辇时,甘黎心中仍是有些心神不定。 虽说让陆岁淮服下了早已准备好的假死药,但想要彻底救出他,她仍需继续筹划。 这件事情到底关乎着他的性命,她不得不再三谨慎,但要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来,又谈何容易? 况且,她眼下尚且不知傅子策欲如何安置陆岁淮的身体。 如若傅子策能够同意将陆岁淮的“尸身”归还给景国公府,那行事起来便要容易上许多。 正思忖着,听见车外传来的嘈杂声音时,甘黎掀起了锦帘。 察觉到她的动作,车外骑马随行的护卫同她解释道:“姑娘,今日是上元节。” “上元节?” 甘黎眉心微动,轻轻念着这三个字。 她透过车窗望向街道,虽有不少行人提着灯结伴穿行而过,但远远不如她记忆中的上元节那般热闹。 没有璀璨夺目、玲珑剔透的花灯,没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游戏,甚至连街边的小贩都算不得比平日多。 甘黎本想跟护卫问上一句,今年的上元节为何没有灯会,又忽地想起,景永帝驾崩不过数日,按照大祁的惯例,城中百日内是不准作乐的。 她默不作声地将锦帘放下,记起十多日前的除夕夜,有个人同她说好了,要陪着她一同看上元节的灯会。 她心下登时一片落寞,又勉强安慰自己,今年的上元节本就是没有灯会的,因此也算不上是失约。 回宫后,见傅子策已经依言散去了在自己殿外看守的层层侍卫,甘黎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问过殿内的宫人,已是亥时,但想来傅子策仍未就寝,便动身去了趟承乾殿,想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然步至承乾殿外时,守门的内侍同她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陛下已去了凤仪宫。 她对内侍点了点头,只得往回走,想着明日再来请见。 然而,听闻钟清和身体抱恙,甘黎心里亦有些担忧,毕竟清和如今还有孕在身,她身子不适,可还严重? 左右傅子策已经解了她的禁令,她过两日再去凤仪宫看望清和便好。 但不想,子时将至,甘黎准备洗漱安寝时,傅子策却过来了。 彼时她正坐在妆台前拆卸发髻,透过铜镜看见傅子策走进来时,她惊了一下,随即忙放下了手中的木梳,站起身来朝他行礼道:“陛下。” 傅子策今晚的面色算不上好,甚至还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戾气与怒火。 甘黎低下了头。 她跟随傅子策近五年,大致清楚他的脾性,他平日里即使心中再不快,也不会轻易在面上显露出来。 看来他的心情眼下已经差到了极点。 想起傅子策应该是从凤仪宫过来,甘黎心中便有些不安。 先前那内侍就说清和身子不适,傅子策脸色又这么不好,莫不是清和她出了什么事情? 但不等她斟酌着去问,傅子策便已经直截了当地同她开了口。 “陆岁淮不见了。” “什么?”甘黎又是一惊。 这话宛如一个惊雷,在她心底轰地一下炸开。 她猛然抬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怔了须臾,才问出声:“陛下,您是说陆岁淮的身体不在诏狱?” “你不知道?”傅子策眯了眯眼睛,看着她的神情,问了句。 “属下不知。”甘黎压下了心底的情绪,“敢问陛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朕也想知道发生了何事。”傅子策冷笑了一声。 他早就知会过诏狱的人,无论陆岁淮是否饮下毒酒,都需得前来告知他。 但今晚皇后身体有恙,他便将此抛却了脑后,一时竟也忘了并未有人前来禀告此事。 直至一刻钟前,主管诏狱的廷尉深夜入宫,战战兢兢地同他禀告,有人用迷药迷晕了诏狱的狱卒,带走了陆岁淮。 傅子策勃然大怒,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当真是不把他这个新帝放在眼里。 他先是想到了养育陆岁淮多年的景国公府,可自他称帝后,便一直派人盯着景国公府上下,确保不会有所动作。 因此,傅子策知道,不可能会是景国公府,但又会是何人,能如此不惜命地去诏狱劫人? 他不难想到了甘黎。 虽然他不认为甘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人带走,但这的确是在甘黎见过陆岁淮后出的事,他自是将矛头对在了她的身上。 傅
子策冷冷睨了甘黎一眼,道:“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今日去见了他。” 甘黎明白了傅子策的言外之意——他这是在怀疑自己。 她定了定心神,轻声开口道:“陛下明鉴,属下是奉您的旨意前往诏狱,给罪臣陆岁淮送毒酒,有您身边的人随同为证。” “陆岁淮并未喝下毒酒。”傅子策语气不善,“朕是不是同你说过,要看着他喝下去?你是把朕的话都当作耳旁风了么?” 甘黎愣了愣。 当时她只害怕自己会犹豫,会因此功亏一篑,走得很急,的确没有亲眼目睹着陆岁淮喝下那杯假死药。 她本以为,陆岁淮心灰意冷过后,会喝下她送来的“毒酒”。 可他没有。 不过,看傅子策的意思,陆岁淮现下应该是已经被人救走了,也并不需要再用她的假死药了。 “属下不敢。”她垂目道,“是属下不慎,请陛下责罚。” 傅子策皱了皱眉,眼下陆岁淮人都已经跑了,责罚甘黎于他而言并无半点益处。 但甘黎先前的话也着实提醒了他,他找来了先前派去跟着她的人。 从他们口中得知,甘黎进诏狱后的言行确实并无异常时,傅子策也并不意外。 其实冷静下来想过后,他知道,不会是她救的人。 且不说此事一看便知不会是一人所为,而甘黎身边也并无可以帮着她劫狱之人。 况且,他了解甘黎,她就算是有心想要救陆岁淮,也不会把算盘打在劫狱上头。 两名护卫离开后,傅子策默然了良久,才开口问她:“阿黎,陆岁淮被人救走了,你其实心里很高兴吧?” 甘黎的神色微微一凝。 她于心中问自己,高兴吗? 即使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但陆岁淮被救走,她终归是高兴的。 毕竟她如今想要的,本就是他性命无虞,仅此而已。 但她心中又生出了些许怅然。 陆岁淮没有喝下假死药,那么这些仇恨,他也都会记得。 片刻后,她缓过神,问傅子策道:“陛下何出此言?” 傅子策冷哼了一声,道:“朕给你的回牵子,你没有给陆岁淮用吧。” “陛下给属下的药,属下的的确确用在陆岁淮身上了。” 甘黎说的也并非虚言,她虽把回牵子拿去给姜寻宴制了假死药,但那假死药也是着实为陆岁淮所准备的。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傅子策早已怀疑上了自己,所以那日他来景国公府看望过陆岁淮后,才会同自己说那些话。 而自己还以为傅子策当真是因为顾念兄弟情义,才决心收手。 只是,她不知,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引得他对自己起了疑心。 难道是他那日来景国公府时,发现了陆岁淮是假病吗? 可自己分明与陆岁淮配合得极好,照理说,傅子策该瞧不出来的才是…… 傅子策静默着望了她半晌。 他知道,甘黎没有给陆岁淮用回牵子。 那药他也让人用在了景永帝的身上,可景永帝身上起的症状,陆岁淮却没有。 他也是在那时起清楚,甘黎不可再用了。 她对陆岁淮动了情,也不会再听命于他来对付陆岁淮。 但他也确实动摇过。 不过,在云盼从景永帝口中套出,景永帝并不打算传位给自己时,那点儿心软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只是他不曾想,事出的那晚,甘黎又站在了他的身边。 就像他不曾想过,她会脱离自己的掌控一般。 事已至此,他也无暇再追究那些事,现下他还有更为要紧的事需要做。 “阿黎。”傅子策忽然喊她,“你是喜欢陆岁淮吗?” 他看不懂她。 他已经不确定甘黎过去是否心悦过自己,也看不明白她如今喜欢的人是不是陆岁淮。 甘黎没有说话。 她本是想否认的,但又偏偏开不了口。 反正陆岁淮已经被人给救走了,时至今日,她似乎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见甘黎不语,傅子策只是勾了勾唇,道:“不论是与不是,都不重要,只是朕劝你收起那些心思,你们已经再无可能了。” “我知道。”她平静地应道。 她早便知道的,从她给陆岁淮端去了那
杯假死药开始,或者说,从景永帝驾崩的那一夜开始。 或许从一开始起,她就不该抱有与陆岁淮长相厮守的奢望。 她垂下了眼帘,听见傅子策平稳的声音。 “明日早朝时,朕会昭告天下,罪臣陆岁淮已于诏狱伏诛,自此,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阿黎,往日之事朕也不想再同你计较。” 顿了顿,他又对她道。 “忘了他吧,朕会册你为妃,今后,你安心留在朕的身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