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黎知道,钟清和同她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是因为清和在现今的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想遂她心意,助她离开。 她心中感激尤甚,在一番深思熟虑过后,终是没有再拒绝钟清和主动提出的那个法子。 因为她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留在宫中,也因为钟清和那日同她娓娓道来的真挚话语。 历经了生死别离,荣华富贵对甘黎而言过于虚妄,她早已将此置之度外,她看淡了许多,但也仍是实在不想,在这深宫中,守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了此残生。 甚至,那个要收她为后妃的人,还曾欲至她心爱之人于死地…… 在宫中的二十来日,恍若弹指一挥间。 但直至封妃当日,甘黎想起近一个多月来所发生的事情,仍觉得恍如梦寐。 只不过,并非是一场美梦罢了。 手艺娴熟的宫女一边替甘黎细细地梳着发髻,一边小心翼翼地窥视着铜镜中面若芙蓉的女子,不知不觉间就将想说的话说出了口:“咱们娘娘今日可真漂亮。” 那宫女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娘娘平日里也好看,就是稍微素淡了些,您今日这一番打扮,真是貌若天仙,都与皇后娘娘不相上下了呢,陛下看到了定然喜欢。” 但甘黎面上却并无喜色,只是淡淡唤了声“烟儿”,让那姑娘莫要再说下去。 被唤作烟儿的宫女只当自家主子是寻常女儿家的羞赧,乖乖噤了声,安静地为她继续挽着发髻。 甘黎看向镜中化着微浓妆容的自己,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陌生。 身上的封妃宫装极为华美繁琐,上面绣着的山茶花案也很是秀雅精致。 她从未穿过如此华贵的衣裙,梳过这样复杂的发髻。 甘黎有些不能适应地别开了目光,见烟儿梳好发髻,为她挑选了几支金簪与步摇戴上时,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满头珠翠,摇头道:“不用这么多,去掉一些吧。” “娘娘,今日可是您的好日子。”烟儿依言去了两根发簪,但还是小声嘟囔道,“若是在民间,您今天就是出嫁的新娘子,怎么打扮都不为过的。” 今日不是她的好日子。 听到“新娘子”三个字时,甘黎的眸色暗了暗。 她回想起去年的深秋,与陆岁淮一同参加姜寻宴与穆明衡的婚宴,那时她看着凤冠霞帔的寻宴,为好友感到高兴的同时却也心生羡慕。 倘若有一日,她也能穿上嫁衣,做陆岁淮的新娘子,该有多好? 甘黎止住自己翻涌的思绪,轻声询问一旁的烟儿道:“外面的轿辇可已经备好了?” 听到烟儿应了声“是”,甘黎微微颔首。 时辰未到,但甘黎思虑起先前与钟清和商议好的计划,不想再耽搁分毫,只怕其中再生变故。 她从妆台前的椅上站起身,对烟儿道:“那现在就过去吧,免得延误了时辰,显得失礼。” 走出殿门,看守的侍卫们仍在,甘黎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反正她就要走了,不会再被傅子策困于这一处四方天地。 看着身着明黄色龙袍向自己走来的人,甘黎如鲠在喉,但还是弯下身子,依礼道:“见过陛下。” 傅子策轻轻扶了她一把,目光在她姣美的面容上打量着,道:“阿黎,你今日甚美,当真是令朕移不开眼。” 他靠的很近,甘黎垂着眸,不动声色地打开了两人间的距离,问他:“陛下怎的现下过来了?属下正要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 “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嬷嬷未教给你宫中的规矩吗?甘妃。” 傅子策不满于她的自称,并未同从前一般称她为“阿黎”,而是咬重了“甘妃”这两个字,似是在提醒她如今的身份。 甘黎明白他的意思,她想着自己即将离开,再忍他这一时又有何妨,何况只是口头上的功夫,便放柔了语气,笑意盈盈道:“是臣妾言错,陛下莫要怪罪臣妾才是。” 许是因为柔声柔气的顺从话语对傅子策很是受用,他没再追究甘黎方才的措辞不当,只是眯了眯眼,道:“你要去凤仪宫?” 见她点头,傅子策又道:“朕陪你一同过去。” 甘黎压下心中的慌乱,笑着开口道:“陛下,臣妾今晨依礼前往凤仪宫听训,您若一同前往,怕是……” 她斟酌着,还是咽下了“于礼不符”这几个字,只道:“况且您有诸事在身,臣妾不敢耽搁您。” “无妨。”傅子策笑笑,“今日是你的封妃大典,朕有意早早散了早朝,只想要多陪陪你。”
他的话语不容甘黎拒绝,一面说着,一面拉过了甘黎的手。 “走吧,朕与你一起过去,也顺道去看看皇后。” 傅子策握的很紧,甘黎也的确不好甩开他的手,只好由他拉着向轿辇处走去。 恐怕,所谓的陪伴是假,将她看住了才是真。 她默默地想道。 连她今日依礼去凤仪宫听训都怀有防备之心,看来,傅子策还是觉得她有逃跑的念头。 也罢,她与清和一会儿见机行事就是。 轿辇稳稳当当地在凤仪宫的殿门前落下。 殿内,看着一前一后走进的傅子策和甘黎,钟清和面上的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福了福身:“陛下。” 傅子策忙扶起她坐下,对她道:“皇后,你如今怀着孕,朕不是早就说过,免了你的礼?” 钟清和面上是温婉的笑意:“陛下,臣妾虽有孕在身,但礼不可废。” 甘黎望了一眼傅子策,朝钟清和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甘妹妹不必多礼。”钟清和摆了摆手,温和道。 在傅子策的面前,她们二人很默契地显得并不相熟。 顿了顿,她又含着笑意对甘黎道:“今日,陛下能亲自陪甘妹妹过来,看来,陛下待妹妹果真是上心。” 但傅子策闻言却是微微拧眉,若他刚才未听错,皇后竟是在吃味?可这不似皇后往日的作风啊。 正奇怪着,傅子策听到皇后柔声唤自己:“陛下,臣妾为腹中胎儿准备的衣裳,昨日将将做好,现搁置在偏殿,您现下可要去看看?” 甘黎心下微松,知道清和是要帮自己支走傅子策。 傅子策也不疑有他,应了声“好”,便抬步向着偏殿的方向走去。 他走出殿内,正巧看到了神色慌张向此处飞奔而来的内侍,认出这正是自己的承乾殿出来的人,皱眉道:“何事?” 见到皇帝,内侍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嘴里说着:“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隔得不远,殿内的甘黎与钟清和也听见了,两人的心也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你说。”傅子策的眸中已满是不耐。 那内侍哆哆嗦嗦地开了口,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之人皆是一震。 “燕,燕赤来犯……” “燕赤”这两个字对于大祁人来说并不算陌生,是依属于大祁,每年向大祁进贡的临边小国。 只是这个小国后头强盛了起来,不甘心再做大祁的附属国,欲从中独立。 数次的摩擦,让大祁与燕赤之间有了数不清的战争。 但景永帝尚为王爷时,就已经与陆衍一同带兵出征,平定了燕赤之乱。 那一战,燕赤输得极为惨烈,只得与大祁议和,继续附属于大祁,每年向大祁交纳贡品与钱财。 自两国议和已有二十多年之久,今朝燕赤忽然来犯,自然是打得大祁措手不及。 从内侍算不上清楚的话语中,甘黎勉勉强强弄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原是燕赤的人作了大祁人的装束,假扮成了入京的商队,而那领头之人又恰好有入城的令牌与京中的信物为证,守城的禁军信以为真,便让他们进了京。 谁知那一大群人一进城,竟是直冲着皇宫而来,大有攻下皇宫之意,口中却道,不愿开战伤害城中百姓,但要向大祁皇帝寻仇,不得已方出此下策。 想来这二十多年来,燕赤表面上忍气吞声,向大祁俯首称臣,却在暗中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只待今日率一支简兵攻入。 挟天子以令诸侯,燕赤打的恐怕就是这个算盘。 甘黎看向傅子策,果不其然,他的面色变得极差。 毕竟适才听那内侍的意思,宫中的御林军竟有些不敌燕赤派来的那支简兵。 燕赤攻入,傅子策以及宫中众人自是无暇再去顾及甘黎的封妃大典。 但危难当下,甘黎却也没有什么要趁此大乱逃出宫去的想法。 她虽不知燕赤的意图,但她是大祁人,做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若无其事地一走了之。 不过实际上,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她、清和,以及今日来参加封妃大典的一些大臣女眷,都随着傅子策的一声令下被关在了凤仪宫内。 在现下这种关头,宫中的大多精兵已被调去了宫门处迎战,只余下少许护卫来保护凤仪宫内众女眷的安危。 根本没有人料及,好端端的一场封妃大典,竟成了这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