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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

棠月阁内清光明亮,陈色倒也干净清新,摆件物品虽不多,但该有的也都有了。 坐在铜镜前,她将发上的山茶花簪摘了下来,被挽起的乌发散落开来,似是黑色锦缎。 簪上的山茶花由芙蓉玉细细雕刻而成,栩栩如生。 与花簪明丽外表不相符的是,那朵好看的山茶花旋转一圈后便可摘下,露出的竟是锋利刀刃。 这是傅子策前些日子赠与她的。 他说:“可用来防身。” 今日与陆岁淮重逢,分明是谋划里的一步,却又仿若是一场梦。 再见到几年未见的故人时,甘黎还是忍不住感到恍惚。 却又觉得,比起今日的重逢,自己这难以言说的五年,更像是一场她所不愿意承认接受的梦。 她时常盼着自己能从这噩梦中醒来,再睁眼时,父母仍在身边,一切都还尚未发生。 曾几何时,甘黎也是名门闺秀,也曾受众星捧月,被娇生惯养着长大,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她是家中独女,父亲甘昱曾是当朝太傅。 在她过去的记忆里,甘府一向是风光无限的。 父母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对她更是关怀备至,才养成了她骄纵任性的性子。 在家中受父母宠爱,在院得先生赏识,虽无兄弟姐妹陪伴,却有知她懂她的好朋友一同前行。 甘黎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最幸运之人。 可一切的美好在她十二岁生辰前的一个夏日被打破了。 那是景永十八年,太子傅子典因贪污受贿被皇帝废黜。 傅子典是嫡长子,皇帝在未登基时便有了这个儿子。 皇后早逝,皇帝在这个长子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 虽知他不是帝王之才,但还是立了他为太子。 皇帝也知道傅子典不成器,平日里德行有亏,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不断敲打。 当御史台奏上弹劾太子行贿的折子时,皇帝怒火攻心,万万没想到逆子竟敢这般胆大妄为、徇私枉法,这太子不废是不行了。 废太子之案所牵涉的朝臣众多,皇帝在震怒之下,将相关之人全关押进了诏狱。 当时朝中可谓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进诏狱的就是自己。 而甘昱作为太子之师,整个甘府亦受到牵连。 “教不严,师之过”。 甘昱觉得傅子典有此般行径是自己疏于教导所致,愧疚难当,自觉有负皇恩浩荡,无颜面对天子,未侯皇帝发落,便于狱中自尽了。 夫人性情刚烈,闻此消息,在悲痛欲绝之下也随他而去。 明明就在几日前,甘府上下还在准备操办甘黎的十二岁生辰宴。 而现在,她却在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失去了父母的庇佑,成了一个罪臣之女,被充作艺妓,发配至扬州青楼。 世道似乎就是这样的无常,天堂与地狱,极乐与极悲,只在一瞬之间便相互转换。 而受到捉弄的人却尚且来不及道一声命运的不公,便被继续推着向前走了。 甘黎尚未从失去双亲的巨大悲痛中走出来,便不得不意识到了自己今后的艰难处境。 从饱读诗的贵女沦为供人消遣的艺妓,甘黎的傲气在那一年被磨平,而其中苦楚,唯有她自己知晓。 初至月上梢时,是学些歌舞表演,练舞时,稍有动作错误,板子便会降落。 但这于甘黎而言也能忍受。 却没想到半年后,月上梢的老鸨刘妈妈竟劝她接客。 “刘妈妈,艺妓不是不用接客的吗?”甘黎惊道,“更何况我还未满十三岁。” “小黎啊,你有所不知,咱们扬州有名的富商王老爷看上你了!”刘妈妈喜道,“这位王老爷就喜欢年纪小些的姑娘,你若在那事上让王老爷满意了,他说不准为你赎身,迎你入府做妾室呢!那于你而言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是吗?这福分,她可要不得。 “多谢刘妈妈的好意。”甘黎惨笑道,“只是我没有这个福气,此事还是作罢吧。” 那次拒绝后,刘妈妈仍来劝说过好几回,她都没有答应。 最后一回来劝的时候,见甘黎仍是拒绝的意思,刘妈妈动了大怒,用藤鞭狠狠在她身上抽了几十下。 几十下鞭子,抽的她皮开肉绽,却还是一声不吭。 刘妈妈估摸着她撑不住了,放下了藤鞭,看着她被血染红的浅色衣裙,摇头道:“你这小姑

娘怎么这么倔呢?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要,偏要自讨苦吃。” 后来刘妈妈又给她送来了涂抹的药膏。 “小黎,那件事便过去了,你既不愿意就算了吧!只是这药你需日日抹在伤口处,别落下一身疤痕,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的。”刘妈妈对她说道,“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吧。” 甘黎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这顿鞭子挨的也算是值了。 但她却并没有涂刘妈妈送来的药。 留着这一身疤痕也好,所谓的男人的喜欢,于眼下的她而言,不过是洪水猛兽罢了,她不想要,也不稀罕。 甘黎在榻上躺了一周,伤口方开始结疤,好在是冬日,伤口并没有发炎。 “小黎,伤已经好了?”一日跳完舞回房间后,刘妈妈问她。 见她点头,刘妈妈笑道:“前些日子委屈你了,今日舞跳的不错,这杯牛乳是奖给你的。” “谢谢刘妈妈。”甘黎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 自家中出事后,她便再未喝过从前喜欢的牛乳了。 见甘黎喝下那杯牛乳,刘妈妈脸上的笑意更甚。 “王老爷,好了,进来吧!” 甘黎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大腹便便的男人推门而入。 “王老爷,那我走了,事情成了可得好好谢谢我啊。”刘妈妈一面说着,一面带上了房间的门。 “小美人,我来了!”那王老爷春风满面,肉堆在脸上,冲甘黎笑着。 “别过来!”甘黎的下意识动作便是跑,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身子软软的,压根使不上什么力气。 “牛乳里加了东西!”她恨声道。 “是啊,可你发现的已经迟了。”王老爷更加得意地笑了起来,凑近了她,“我也不想这样做的,一会儿在床上你动不了,我也好生无趣啊,只可惜你太犟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王……王老爷,我身上有许多疤痕,难看的很,你看了肯定会恶心的!”甘黎颤声道。 王老爷充耳未闻,心急如焚地去脱她的衣裳,看见她白腻肌肤上已然结痂的鞭痕,笑道:“小美人可真有情趣啊,不愧是月上梢教出来的。” 甘黎只觉得整个人在此刻要崩溃了,又想到此处是青楼,即使自己呼救,也无济于事。 她无助极了,这半年来强撑着的坚强在此刻悉数瓦解,哭了起来。 顷刻间,门被人推开。 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王老爷已被人拎起,重重地摔在了一旁。 “你!你是何人!你疯了吗!”王老爷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腰,怒视着进来的男子。 甘黎抬头望去,那男子披着一袭黑色的狐裘,身形修长,五官棱角分明,眉目温润,气质出尘,宛若谪仙。 她不由得看的一愣。 男子将黑色狐裘脱下,披在她的身上,遮住了她的衣冠不整,轻声道:“没事了,别怕。” 许是情绪起伏太大,过于激动,又许是先前那杯加了东西的牛乳药效发作,她晕了过去。 甘黎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一张软榻上,旁边坐着一个侍女。 见她醒来,侍女道:“你醒了,我去唤主子。” 甘黎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儿不是月上梢,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方才那个侍女口中的“主子”,是自己晕倒前见到的男子吗? 她正胡思乱想着,有人进来了。 正是那男子,他换了一身蓝色的锦袍,衣裳在灯光下华光流转,与他腰旁系着的白玉佩交相辉映。 “你睡了一日,现在感觉如何了?”男子声音淡淡的。 “已经好多了。”甘黎从榻上坐了起来,迟疑地问道,“昨日?” “不必担心昨日的事情。”男子放缓了声音,宽慰她道,“我为你赎了身,而昨日那个姓王的富商,我也已经给足了他教训,今后断然不敢对你如何的。” 赎身?甘黎怔住了。 意思是,她今后便自由了? 她立刻便要对男子行叩礼道谢,却被男子蹙眉按住了。 “多谢公子相救之恩。”她的唇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愿誓死报答公子。” “要真想报答我的话,还是先将身子养好吧。”男子轻笑了一声,“我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说你昨日晕倒乃是情绪激动加上药物所致,并无大碍,但大夫也说了,你身子弱,近来损伤较大,还是需要好好调理一阵子。” “好,待我养好

身体后,一定报答公子相救之恩。”甘黎言辞恳切道。 “对了。”男子想起昨日在她身上看到的触目惊心的疤痕,指了指桌案上白瓷药瓶,“我这里有上好的药膏,应该能除去你身上的鞭痕,你睡着的时候已经涂抹过一回了,你也要记得每日都涂,女孩子身上留疤,总归是不太好的。” “是你给我涂的?” 甘黎下意识便将此话问出了口,待反应过来时,面上已染上了一层绯红。 天啊,为什么要问这种让人尴尬的话啊。 她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 男子一愣,似是也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 “不是,是侍女给你涂的。” “公子,此处是?”甘黎大脑飞转,赶紧转移了话题。 “是我在扬州的一处宅院。”男子平静道,“你且安心在这调理一段时日。” “想必公子也知晓我的名字了,那敢问公子名讳是?”甘黎小心试探道。 “傅子策。”他并未隐瞒,直接告诉了她。 竟是当今的二皇子傅子策!甘黎心下骤然一震。 是了,她此前未参加过宫宴,自是也没见过二皇子,难怪没有认出他。 只是自己与傅子策从未有过交集,他为何会救自己?又为何会在扬州青楼出现? “甘黎早便听闻二殿下风光霁月,心怀仁善,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见傅子策隐有笑意,甘黎趁机问道:“二殿下怎会来扬州?”又怎会来月上梢? 只是这后一句,她未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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