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那边松了口放行棠少,我们立即开始收拾行装。 只耽误了几日,倒也不紧张,棠少将行程安排的松一点,这样可以雇一辆马车回肃州。 永安此时已是盛春景象,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永安的春,总是这样急匆匆的。我跟语荼说,怕是我们到了肃州,肃州的杏花还未开。 临行前,圣上传旨来说,为了弥补宗政武蒙受冤屈之情,特在宫中设宴。待宗政武与棠少进宫后,我和语荼继续整理着行囊。 不一会儿,管家引着一位内侍前来,走到我二人面前问:“哪位是路姑娘?” 这内侍未到中年模样,脸圆眉低,目光锐利,嗓音不似寻常那般尖细,我记得听棠少说过,这样的嗓音多半是净身晚的。 我与语荼对望一眼,不敢耽搁,立即回话道:“公公好,民女路楚霜。” 那内侍抿嘴一笑,翘着兰花指点一下我,说道:“路姑娘好,奴婢是贵妃娘娘宫里的掌事,特来请姑娘进宫参加筵席。” 我一听只觉哪里不对,也更不想进宫徒填麻烦,便拒绝道:“民女乃一介草民难登大雅之堂,皇宫圣地,民女不便去罢。” 他咧着嘴笑意深深:“这是圣上的意思,姑娘若是不去,岂不是违抗圣旨?” 既然将圣旨都搬出来,我也不好再推辞。我欠身一福,说道:“还烦请公公去前厅饮口茶,待民女更衣后进宫。” 那内侍笑着应了转身离开,语荼皱着眉,见他走远了拉着我急忙进屋。 我问道:“你也觉得蹊跷是么?” 语荼点点头,“圣上如何认得你?难不成是少爷要你去?” 我摇头说:“不可能,少爷拒绝过圣上的赐婚,如果这样带我去岂不是太明目张胆挑衅圣意。” “其实我担心得倒不是这个。”她更将我拉近,小声说,“圣上连语漓都能相中,而你无论容貌、气质都远胜过她,如今你与少爷没有婚约,若是圣上又如那次一样,你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她回望一眼那内侍去的方向,“还有,既是圣上的意思为何要贵妃宫里的公公来传话,怕是贵妃娘娘要你去。” 看着屋外阴沉的天,我深叹口气,“无论怎样,今天是推辞不了了,我到时见机行事。” 语荼也不放心地说,“嗯,只有先这样了。我替你梳头吧。” “好,寻常发髻即可,别太张扬。” 语荼点点头,拿起梳子开始为我挽发。 还是穿着上次入宫的那件鹅黄衫子,面上未着任何胭脂水粉,一身素净,仔细看着铜镜,还是觉得不对,我对语荼说:“不行,不能穿这件,鹅黄色虽素净,但在那燕肥环瘦的皇宫里倒会太过显眼。” 语荼环视我一圈,想了会儿说:“近些年各府里的丫鬟常穿水绿色衫子,颜色艳点但难免俗气,不如我拿套式样简单的给你?” 我点头称好,不一会儿换上她刚拿来的外衫,果然比方才普通了许多。周身再看过没什么差错,便要出门了。 语荼拉过我的手,惴惴地叮嘱:“万事要小心!” === 入了宫,那公公领着我向着一个园子行去,到门口时弓腰说道:“筵席就在园子中央,姑娘直往前走到中间就是了,奴婢不方便进去,就此告辞。” 我谢过他遂向里走去。已是阳春三月,永安春色最盛之时,然而此时这园中桃花盛绽,不知是否有工匠特意培育的晚开品种。 桃树间嫣红银红相间,点点绿叶衬托,与地上浅微草色相映,早开的花瓣已随风飘然落下,与雨水参半,煞有风致。 只是这天色自早起就阴沉,这会儿竟下起毛毛细雨。都说春雨贵如油,而不偏不倚在我还没寻到避雨之处时就落下。 我心里怨了一句,一眼望出去哪有人影,一点也不像个举办筵席的地方,心想着先找棵大点的树避雨,待见到宫人再问问。 难得见这么美的桃花,我躲在树下,欣赏着眼前笑靥深深的花儿,也算抵了淋雨的晦气。 正出神间听到身后一声男子轻笑,连忙回过头,只见一着长袍男子立在一丈外,隔着枝叶看不清,旁边一个内侍为其撑伞。 “桃林春雨,碧衫成景。真是好景致!”那男子说着话向我走来,走得近些,目光毫不避讳地在我脸上逡巡,吟出一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啊!” 闻其声有些耳熟,但这人真的是,好没有礼数。我略有厌烦地退后两步,同时向他的衣袍看去,才看清那长袍竟是六爪飞龙暗纹。 六爪,飞龙?心下一惊,眼前这位,怕是当今圣上!也不敢迟疑,埋头跪了下
去,连同请安,再不敢动。 他问道,“这是哪个宫的?” 内侍拖着尖细的嗓音回答道:“回陛下,这是宗政府的路氏。” “哦?”他玩味一笑,“宗政府里尽出佳人。” 内侍恭维了几句,方才问:“陛下,要不要给她拿把伞?” 我心里正叫苦不迭,满含期待地抬眼看向那内侍,谁知圣上却摆摆手说道:“不急,这桃林春雨已是极雅之景,这女子又恰好着碧绿衣衫,融人入景,美貌与桃花相映,可不正应了古人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若是此刻打破景致加把伞进去,那可是坏人雅兴!” 雨水已将我的衣衫浸透,这皇帝老儿竟然以此为趣,毫无体恤之情!视人为玩物,何等壅蔽!只怪我,原本想着绿衫避事,却不曾想竟和了景。真真是麻烦了。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抬起头来。” 我依旧跪伏在地,自知避无可避,只好依言将头抬起,目光低垂看地面。 半晌,他口中念出一句:“封,美人。” 我呆住,这美人,可是后宫嫔妃的品级?怎的还没说什么就封了?我慌了神,心下百转千回,却不知从何应对,只跪着不敢动。 内侍的尖细嗓音复又响起:“路氏,刚入宫即御封四品美人,这是难得的荣耀,你还不快快谢恩?” 我并没理会他,俯下身磕了一头,“民女无才无德,乃宗政府里丫鬟,不配随侍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他冷哼一声:“宗政家的人都惯会抗旨!那宗政棠少当着全朝武大臣拒绝朕的赐婚,一个小小丫鬟竟也敢抗旨!”说完不再看我,“拟好旨意,呈给贵妃安排。” “是。”内侍语透喜悦显得声音更尖,瞥一眼我,“奴婢这就去办。宗政府里的丫鬟都好福气,年年都有入宫的。” 两人身影没入花海,我才起身。刚站直就觉得晕眩,想着可能跪久了,可是眼前却渐渐变黑…… === 使劲呼吸着,意识才有些清醒,还没睁眼就听见身边有女子在轻声问:“娘娘醒了吗?” 娘娘?在叫我吗?可旁人再无应答。我继续闭眼装睡,渐渐地桃林中那一番重现脑海,我被封了美人? 又听见那女子对着外面说:“娘娘醒了,快准备服侍娘娘梳洗。” 我实在忍不住睁开了眼,眼前一个笑容明丽的女子问我:“奴婢茹芯见过娘娘。娘娘可好些了么?御医说娘娘淋了雨染了风寒晕倒了,服了药休养几日就会好一点。” 我看着四周,糯粉的帷帐,绫罗锦被,朱漆的家具,还有眼前忙碌的宫人。 “我在哪?”我沉声问道。 张了口只觉得气闷。 那叫茹芯的女子恭敬地回话:“此处是惠瑱宫,主位是贵妃娘娘,娘娘住的是萧椹斋。” 我在桃林中晕得蹊跷。 看我不愿意竟然就给我下药,圣上手下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到底是谁这样做,他要做什么?我如今居然在宗政若兰宫中?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没有接那茹芯递过来的漱口水。 “已经酉时了,贵妃娘娘说等娘娘醒来就来看娘娘。” 我想这事只能问宗政若兰了,是她宫里的人将我带进宫,此时又在她宫里。我起身穿衣服,本不想她们帮我,可这身宫装太繁琐,到头来还是得她们。 随着内侍传到,宗政若兰轻移莲步进来,这是我第三次见她,我也只按平民礼节行了礼。 “妹妹怎可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她笑得一脸无害。 我起身后也不看她,语气淡淡地问道:“贵妃娘娘,民女怎么会在这里。” 她娇笑着说:“圣上御封你美人,你忘了?” 抬眸盯着她晏晏笑意的双眼,“娘娘知道我和少爷的事,娘娘劝劝圣上罢,放我出宫。” 她拉下脸来,浅浅一笑,“你就管着养好身子,其他不用操心。御医回禀了圣上说你染了风寒,圣上近期也不会翻你的牌子。其他事以后再说。” 我急道:“那少爷呢?少爷也知道此事吗?” 她笑着起身,“茹芯,好好照顾你们娘娘,本宫改天再来看望她。”说完就迈出门槛。 我追上去,被一个宫女拦下,“奴婢冯夕芦,专来伺候娘娘的。娘娘刚入宫,由奴婢为娘娘说说宫中礼仪。” 我看她一眼,才想起,她就是宗政若兰身边的那个冯姑姑。看着她的笑脸就不自在,本也浑身酸软,遂说自己身上难受便去睡了。 其实哪里睡得
着,辗转反侧,入了夜实在不耐才吃了一些粥,接下来便是一夜无眠,从棠少离府入宫参加筵席,想到见到传话的内侍,想到在桃林遇到圣上,想到宗政若兰,想来想去,都理不出一丝头绪,只想着如何能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