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金城时,天幕已经落黑,棠少与我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在此地修整一晚。 金城是中原进入河西走廊的门户,来往客商多在此过夜补给,故而城中不设宵禁,客栈都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酒楼歌舞升平、通宵达旦。 进城时已临近闭城,往来的人都匆匆忙忙地进出。留心观察了城里的状况,应该没有什么异样。 胡商的车队十分有秩序地穿行在大街上,沿街摊贩吆喝着吸引往来行人,酒肆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可以说,金城的繁华程度仅次于永安城。 谁知一间间客栈找过去,都是满房。一直问到当地最大的客栈聚升楼,也仅剩一间天字号客房。 “只剩一间了?” 棠少迟疑了片刻,那老板挥舞着手臂安抚着我们身后排了一串要住店的客人,急躁地催促:“二位客官住不住?后面还有客人呐!” “当然住!”我应下来。 棠少转头看我,挑了挑眉。 我亦挑眉看他,右手执马鞭在左手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挑衅道:“怎么,不敢跟我住一间房?” 他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看着我勾起一边的嘴角笑着,一手夺过我的马鞭也别在了他的腰后,从怀中取出一枚小银锭,搁在老板面前,高声说:“叫小二带路。” 看着他的神情,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其实我和他相处那么久,还真没同住过。上次的事情,也发生得仓促,此时突然要共处一室,还真的有点难为情…… 这聚升楼足有六层高,天字号房在三层。小二领着我们上楼,我们没有行囊,他也两手空空,一路上手舞足蹈地给我们介绍客栈。 听着他描述着客栈如何如何好,我突然生出了个想法,便打断他:“小二,麻烦一会儿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客官,咱们这浴池就在后院,物什一应俱全,好好泡个澡消除路上的疲惫……” 他眉飞色舞地形容着他家的浴池,我心里给他翻了个白眼,到底是你眼拙,还是我打扮得太像男子,你都看不出我是个女人? “我这个小兄弟,”棠少忍无可忍打断他,“路上受了风寒,不便去浴池,你便多备些热水送到房间来吧。” 小二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也停止了他各种眉飞色舞和手舞足蹈的介绍,我们也到了房间门口。 === 一进房间,我俩便将房间内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 虽然已经远离永安,但始终要保持警惕,谁知这几天,会不会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小二虽然答应地不情不愿,但不消一会儿,已将木桶和热水都送进了房间。 我和棠少相对无言了片刻,他开口道:“你先收拾着,我去楼下看看可以吃点什么,晚点上来。” 我点点头,送他出了门,又在门口愣了会儿神,才回身拴好房门。 这一个多月暗无天日地过着日子,又在路上奔走了多日,此时感觉身上已经酸臭了。 身体泡进热水的那一刹那,终于感觉到彻底的放松。 我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自己,将已经揉成一堆乱麻的长发一点点理顺,身上一寸一寸地擦洗着,再换桶水,舒舒服服地泡一会儿。 雾气氤氲中……仿佛有谁的声音:“将这贱人拖出去杖杀!” 我挣扎着,却好像睁不开眼,口鼻似被封住,腿脚使不上劲,身子一个劲往下沉,双手挥舞着半天终于抓到了木桶的边缘将自己拉出了水面。鼻子呛了水,咳了半天终于缓了下来。 我怕是差点成了第一个被洗澡水呛死的人。 缓了缓回过了神,听见了敲门声,棠少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霜……你还好吗?没事吧?” “我没事!”我紧忙回答道,“稍等一下。” “不急。”棠少说道,“刚想问问你,想吃些什么。” 我长出口气:“哦,我都可以。” “那我晚些上来。”他说完,便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门口忽然一阵喧闹,却也渐行渐远,听起来应该是有人在撒酒疯。但门前窗后的熙攘声一直不绝,即便此时已经夜深。 我又缩回水里。 想起刚才迷迷糊糊中听到的那个声音,那分明是卫弘的声音,他叫内侍将我杖杀。 一个多月了,我第一次回想起那个夜晚,此时才感觉到后怕,不住地微微抖起来。 又想起那晚卫弘与我的肌肤触碰和落在我身上的亲吻,不禁又是一个寒颤。 越想越恶心。感
觉自己好脏。 我又拿起巾子一点一点擦洗身上所有被他碰过的地方,想洗掉所有还残留的针刺般的感觉,直到擦到皮肤发痛才后知后觉地停下来。 === 我打开门时,棠少正抱着胳膊靠在门口栏杆上闭目养神。他已经换了身衣裳,臂上还挎着个小包裹。 “我点了几个菜,一会儿小二会送上楼。”他微微笑着说道。 我点了头,拉着他进来在坐榻上落座,沏了茶,问道:“等了多久?” “一会儿而已。我去后面浴池沐浴了,还买了两身衣服,你刚好可以换上。”他目光温柔地看着我,从我手中拿走了巾子,问,“我给你擦头发可好?” 我羞赧地点点头,顺从地任他摆弄着我的头发。他极有耐心,将我的长发一缕一缕地挑起来慢慢地擦拭着。他的手很轻,发根一丝一丝地带着头皮痒痒的。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要不安静地让人心慌。 “棠少……” “霜儿……” 他笑了:“你先说。”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想了想,居然开口问了个特别不合时宜的问题 ——“你还记得兰兮么?” 他的手随着我的话音落下而顿在半空,不过一瞬又继续擦拭着。 又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是姐姐告诉你的么?” “我见到她了。”我轻声说。 他放下了我的头发,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怎么会见到她?” 看来他也不知道宗政若兰将兰兮圈在皇宫里的事。 我调整了下情绪,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能逃出来,便是韩奕用她将我换了出来。姐姐说,之前她一直将兰兮留在尚功局的。对了,那晚侍寝的替身,也是她。” 棠少的眉头蹙起,渐渐眼中露出寒意,攥着巾子的手骨节泛了白。 “姐姐曾经说,她找人将兰兮送去江南一个富商府里做了侧室,我原以为那也算个安稳去处了,没想到……她竟然还留了后手!” 宗政若兰这些年,里里外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扯了多少谎。 可我此时,却也无心去想这些。 既说起了兰兮,心里总有些别扭,“她跟我,真的很像。”我低着头喃喃地说着。 “霜儿……对不起,之前没有告诉你……”棠少目光闪烁着,几度张口却没继续说下去。 我忍不住问他:“你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因为我像她?”说着说着,眼泪竟模糊了视线。 棠少扔了手中的巾子,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急声道:“霜儿,我是真心喜欢你……我……” 他深呼吸,定定看着我的眼睛,目光不再闪烁:“霜儿你听我说。我承认,最初我留意你,确实是因为你与兰兮面貌相似。还记得我曾问过你是否有姐妹吗?可后来我渐渐发现,除了相似的面貌,你与她完全不同。我喜欢你,并不是一时冲动,因为你相貌的缘故,我也纠结过很久,但是,对你了解得越多,我就越无法自拔。你相信我吗?” 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泪水已淌了满脸。 他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眼圈也泛起了红,他就那样看着我,双眸中似是闪烁着一丝哀求,这眸光如同拨弦的指尖,只轻轻一点,心弦便乱了。 我咬着唇,轻轻地点了头。 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他呢,即使今日他不和我解释这么多,我不也千里迢迢跟着他走了这么远。 “可你也该告诉我,她是你的曾经,既然早无瓜葛,我也不会介怀,可这事由他人告知我,我就很难受。” 他取了干净的帕子替我轻轻拭去泪水,继续说:“对不起,是我心虚,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从没想过,这相貌,竟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如若不然,你怎么会被陈姨选中,又怎会卷入这样的阴谋之中。” 听他说得越多,我的心,就越痛。我靠近他,重重地亲上他的唇。 这就是命吧。如果不是这个相貌,不知道今天的我在哪里,又怎么会遇见棠少。这几天的心思纠葛,却让我越来越明白,我真的爱他,我不能失去他,一年的分别已经太久太久,再多一天,我都不愿。 他抱住我,紧紧抱住,双唇与我的唇吸吮辗转,我的泪水也混进唇舌间,咸咸的,又被他的舌尖轻轻拭去。我的魂魄仿佛都被他的气息勾了出来,就快要不会呼吸。 “砰砰……”突然而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与他的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