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戌时三刻,金城西城门。 城门已闭,但这座不宵禁的城,繁荣的味道仍是逸出城墙。 从洪池岭到金城还有近四百里路程,带着所有被俘的金城兵同行,怕是要走六七日,棠少和两位校尉商量后,又征询了周将军的意见,决定将他和两名重伤的士兵先带回金城,正好备马够用,其余士兵则由他的副将带领步行回城。 金城的都尉陈元武全副武装,此时正在城墙上方注视着我们。 骁骑营已列队,棠少下了马向前走到城下,顾瑞和我在周将军两边,走到了他身后。 “宗政棠少,你居然以八百人活捉了我一千人?”陈元武浑厚中带微怒的嗓音自高墙上落下。 只听顾瑞沉声应道:“都尉大人错了,是四百人活捉了一千人!” 此句话后,雅雀无声。 “陈都尉,”棠少开口打破了寂静,“我等有要事商谈,可否入城一叙?” 又是良久的沉默,陈元武向下指向我们,道:“就你们三位,还有我的人,进来。” 我们进入城门后,并未见到陈元武,而是有两个军官迎上来,一人来接周将军和伤兵,一人来安排我们三人。 周将军走到接应他的人身边,又回身向我们看来:“宗政将军,”他抱拳一揖,“早闻骁骑营神勇,昨晚总算见识到了。此番多有得罪,还望日后,能与宗政将军讨教练兵之法。” 棠少回了礼:“周将军过谦了。讨教不敢当,待时局稳定后,能与周将军互相切磋。” “就此别过,还会再见面的!”周将军一拱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营房。 我们三人被迎到一间客室,仍不见陈元武。顾瑞去门口问过两次,门卫也只说叫我们等着。想起昨天早上凉州都尉也是这样姗姗不来,心里有点气。 我们三人百无聊赖围桌喝茶,我好奇心作祟,忍不住问道:“金城兵怎么这么弱啊?” 顾瑞拨浪鼓似的摇头,我疑惑地看向他,他道:“我们昨晚能以少胜多,不能说是金城兵很弱,”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过都是同胞手足的,下不了狠手。” “哦……”我觉得顾瑞说的有道理,又问道:“那肃州的士兵还是要比金城兵强很多吧?”说完,我看向棠少,他带的兵,肯定比一般的府兵强。 顾瑞也看了眼棠少,迟疑了一下才说:“也不会很多,”他抬起手两指捏合比划着,“也就强一点点吧。” 我狐疑地看向他:“为什么?” “这么说吧,陇右道二十州府士兵共计两万余人,是有统一的训练条例的,不会有哪个州府加训,哪个州府偷懒,大家水平都差不太多,但是骁骑营不一样,将军一人说了算,而且训练着实刻苦。若是肃州兵那么厉害,也不用把骁骑营调过去。” “还有,”棠少终于发话了,“骁骑营的士兵,是从各州府、各军队一层层择优选拔上来的,可以说是目前大昭骑射功夫最强的八百人,但府兵只是按流程从各地统一招募,统一练兵的,自然有差异。”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兵源不同,练兵方式也不同,当然,作战角色也不同。” “是这个意思。”棠少说道。 “那羽林军与骁骑营比较,谁更厉害?”我又问。 棠少浅笑一下,说道:“不好比,羽林军重在防守,骁骑营擅长进攻突击。但是羽林军的士兵也是层层选拔的精锐,比普通的州府军还是要强很多。” “将军更喜欢羽林卫,还是肃州府?”这回顾瑞倒是好奇了。 说到这,我想起棠少在羽林卫中当值时,我见过他一次。羽林郎将的铠甲羽盔穿戴起来真好看啊,马轡都比战马的好看,那时在朱雀门下看到的他,真如同天将下凡一般。 这问题好像真把棠少给问到了,他垂目思索一番:“羽林卫中规矩多,毕竟是在皇城中当值,还是在肃州放松些。” “我想也是。”顾瑞一脸正色地问:“将军,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棠少闻言思忖一番:“这陈都尉这么久还不来,不知接下来与他商讨是否顺利。” 说罢,她看向我,又伸手来覆上我的手,问道:“若是今晚不歇,继续赶路,你身子可受得住?”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我坚定地答他。 棠少目光盈盈,语声低沉:“我总说会护你周全,但你却一直随我各处辗转,没过一天舒坦日子。” 我无奈道:“你可又说胡话。” 想到顾瑞还在一旁,赶紧抽手,棠少却紧紧握了一下才放开,我转头看顾瑞,见他正仰着头在专心研究房
梁解构,口中似还念念有词…… 此时想起今早棠少说的话——“顾瑞很懂事的,不会乱看。” 多少有点欺负人啊…… 我纠结着想如何开口和顾瑞说话,以缓解此时的尴尬,门却被人叩响。 陈元武一脸阴晦地迈步进来,军靴磕在地上仄仄作响。他在主位上坐下,横眉张口道:“小将军,我这重伤的两个兵,怎么算?” 棠少向他拱手一揖:“算在我头上,是我手下的将士没有分寸。”语毕,他垂下了手,冷颜正色道,“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问都尉大人,大人究竟是奉谁人之命,在洪池岭伏击我等?” “自然是圣上之口谕。”陈元武毫不在意地对视过来。 “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陈元武轻描淡写地一句,让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究竟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只见他右手伸进衣襟内拿出一支竹筒,取出绢帛…… 棠少惊喜之色溢出,“大人收到我的急报了!”他转而又冷静下来,“既然收到了,为何还派兵?您不相信?” 陈元武轻哼一声:“我若不信,你看你能不能踏进金城半步?” 棠少哂笑:“是我错怪大人了。” “昨夜我才收到。近来我也发现端倪,我送去京中的军报,按说月初该收到回复了,但迟迟未到。”陈元武思索着又问,“消息是大将军发你的,还是官家消息?” 棠少微不可见地怔了一下,答道:“父亲着人给我的消息。” 陈元武点点头:“那自是没问题。今晚你的人就在兵社歇下,月初我存粮多,你们的饭我管得起。咱爷俩也好好喝两口!” “不了,多谢大人好意。”棠少走近两步,“昨晚在草原上休整过,今夜必须赶路了。” “好罢!”陈元武起身向外走,招呼着身旁的随从,“去通知主街宵禁一个时辰,西门打开,让骁骑营进来。” 我们皆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可他却突然转身,看向我,一脸狐疑地问棠少:“这是谁?” “民女许氏,见过都尉大人。”我连忙应道。 他听罢看看我又看看棠少,再未说话转身出了门。 我问棠少:“这陈都尉,与你们很熟是么?” 虽经陇右道来回数次,但棠少只在赴任那次与各府都尉见面交换了。 他们父子二人总是这样谨小慎微,棠少成为边地将领后便少了与其他武官员的联系。而那时我总介怀于自己身份的尴尬,每回都刻意避开。 “是,他曾随父亲征战多年,我自小就认得他。” “那么陇州都尉呢?” “也是父亲带出来的兵,而且我与他在西北并肩作战多次,可以说情同手足。” 我点点头。刚入宫时,总认为宗政氏人脉单薄,在朝中势力薄弱,可却是我后知后觉,宗政武从军三十多年,带兵无数,若说势力,也许是与官联系略少了些。 如此,也不怪宗政氏被朱氏忌惮,尤其卫珣谋反第一步就设计谋害了宗政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