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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岫

南青山顶,长风清瑟。 “信件你且收好。”吴成思将密封好的信封递给纪袁平,林月泉正站在一旁,“你们二人此行,万万小心,若再遇敌袭,不可恋战。” “是,师父。”纪袁平和林月泉齐声应道,纪袁平将信件在衣襟内仔细收好,而后二人向吴成思辞行,离开了颐厅。 “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来得及收拾吗?”纪袁平问林月泉道。 “来得及,我……没有那么多行李要准备。”林月泉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可是在担心什么?”纪袁平顿了顿,关切地问。 “没有。”林月泉稍稍平静了一下呼吸,这才抬起头,轻轻笑道,“没有,飞春阁离得不远,我们一月就能来回,应该不会发生意外。” “不用担心,路上有我。”纪袁平也笑了笑,“那一个时辰之后,我在山门处等你。” “好。”林月泉微一点头,二人一左一右,分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吴成思派二人下山,正是去往飞春阁。 先前林月泉与韩冬冥回山时,在山脚下遇到的袭击者,并非一般的流民盗寇。许翎竹上次一举击败了六人,他们确实销声匿迹了一阵子,但自方恂与许翎竹离开之后,南青剑派的弟子又遭遇了多次袭击,甚至有两个弟子为此丢了性命。吴成思忧心不已,一是担心门中弟子安危,他已经数十天没有遣弟子下山了,二是,南青剑派位列武林至尊,怎有受人欺辱,却忍气吞声的道理? 因此,吴成思一方面派出暗部影卫,命他们在南青山附近秘密搜查,接应门中弟子,另一方面,让纪袁平和林月泉沿小路下山,去往飞春阁,请晚娘打探消息。 敌方在暗,南青剑派在明。如今他们连对手的身份都不知道,绝不可轻举妄动。 ———————————— 许翎竹和方恂在觉明寺住了小半个月才离开。 他们在善朽大师生辰五日之前便到了,善朽大师德高望重,这次生辰虽不是整寿,但仍有众多江湖门派前来庆贺。许翎竹见到了好几个熟人——织凤楼少楼主沈世卿、云岫宫和静师太,还有几个小门派的掌门。 佛门不沾酒肉,生日宴也尽是素菜,味道却极佳,可见僧厨功力之高。生辰过后,宾客陆续辞行,许翎竹却央求善朽大师,又留了五日才走。 她虽然经常留宿禅寺,却不曾来过这座越国最大的寺庙。觉妙妙觉,觉明妙心,寺中一草一木,都似染了三千世界的无量清湛。一向喜爱热闹的许翎竹也沉静了下来,她不说不问,每日安静地看弟子练功,听弟子诵经,相遇时同样双手合十,微躬了身子还礼。 方恂从不管她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什么,他每日晨起去向善朽大师问安,便回到居住的院子里,整日都不再出门。五日后,二人向善朽大师辞行,牵马离开了觉明寺。 “从来不知,你会喜欢禅佛之地。”走出一段距离,方恂突然道。 “倒谈不上喜欢。”许翎竹却笑了笑,辽远的云霞落在瞳底,似乎佛门未远,尚不及沾染红尘,“只是在江湖上久了,杀业多了,偶尔去寺中住上几天,就好像一身罪孽,都能洗净一般。”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不常杀人。” 又顿了顿,“其实也洗不掉的,我知道。” 方恂安静地看了她很久,才一踏马镫,跃上马背:“心中无愧就够了。” 许翎竹一怔,也连忙上马,驱行至方恂身侧:“你常看经吗?无惭无愧,我为何记得,是不善之心呢?” 方恂却未回答,语气仍旧清淡如空:“云岫宫也是尘外之地,就先去那里吧。” ———————————— 二人离开誉中县,一路西行,径直去了松塬山顶的云岫宫。和然师太对二人都极为客气,请了上座,奉了好茶,又为二人安排了两间上房。 松塬山山势高峻,主峰约有三千米,侧峰以索桥相连,向西绵延不断,直抵越国边境。均州较南州更北,时令业已入秋,山峦之上,朔风不绝,许翎竹特意多披了一件袍子,但仍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秋日风硬,千万要当心着了风寒。二位请先回房小憩,我稍后就为许姑娘拿一件厚衣来。”负责招待二人的,正是明思。 “多谢了,我没事,有些不适应而已。”许翎竹笑了笑道。 “许姑娘内力深厚,自然不惧寒风。”明思笑得温婉,“但云岫宫怎有怠慢客人之理?许姑娘就不要推辞了。” 许翎竹只得应下,又道了谢,随明思来到客房。明思离开去取厚衣,许翎竹随即蹭进了隔壁方恂的房间。 “我现在在

江湖上很有名气吗?”她问。 方恂正在点炭火,头也不抬:“何出此问?” “明思还好说,毕竟在试剑大会时打过照面,但我看其他几个弟子,还有和然师太,也都一副早就认识我的样子啊。”许翎竹拧着眉头。 方恂淡淡掠她一眼:“嗯。” “‘嗯’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很有名气?” “是。”方恂道。 炭火了起来,发出细细碎碎的噼剥声,许翎竹搬了把椅子坐在炭火旁,伸出双手取暖:“为什么?” “试剑大会,你如横空出世,与我一战,却几乎不分输赢。”方恂淡声道,在厅中另一把竹椅上坐了下来,“再加上寒星认主,当日在场者无不震撼,你叫江湖人,如何能不记得你?” 许翎竹一怔,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向腰侧看去:“我尚未养成时常用剑的习惯,倒险些忘记此事了。” 方恂默了默:“你想在云岫宫待多久?” 许翎竹想了想:“多久都行吗?” 方恂不答,眉心却是一蹙。 许翎竹连忙赔笑道:“说笑的,我说笑的,咱们住上日就够了,不是还要去织凤楼吗?” 方恂这才低低叹了一声,微阖上双目,靠在椅中,似有些乏了:“好。” ———————————— 云岫宫的确出尘,一众弟子均身着白衣,长袖缓带,飘逸如仙。云岫宫从不插足江湖纷争,是隐居避世的好去处,宫中弟子皆为女性,其剑法也多轻灵曼妙,极具美感。方恂像在觉明寺时一样,除了清晨去向和然师太问安,其余时间仍旧闭门不出。许翎竹却每日都去观摩弟子习剑,她始终不死心,总觉得云岫宫的剑法和她的剑法多少有些相似,因此云岫宫和师父,也应该多少有些联系才是。 可是看了整整五日,她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最后一日傍晚,落霞如锦缎华美,松塬山也染上了灼灼夕色。许翎竹终于想要放弃了,从演武广场边的石阶上站了起来。 她略略舒展了一下身子,听到身后方恂向自己走来。 “找到答案了?”他平淡地问。 “我不知道。”许翎竹静了静,如实地道。 方恂没有再问什么,二人并肩而立,望着遥远沉落的夕阳。秋风清瑟,吹得满山松叶疏落鸣响,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忽然叹息一声,又笑了起来:“算了,这世上千万的事,怎么可能每一件都找得到答案?没有也就罢了,我拥有的,已经很多了。” 许是极目四望,视野寥廓,风云浩汤,令她的心境也变得通达坦荡。她一直想知道师父的姓名,想知道师父生于何处,经历过什么,师父的师父又是谁—— 但找不到答案,又如何呢? 这世间的事,本就不会每一件都有答案。 师父也始终,只是她的师父罢了。 ———————————— 纪袁平和林月泉从飞春阁离开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到南青剑派。 他们沿着南青山周边的县城和村落,一处一处地走过,观察和打探消息——这也是吴成思的授意。飞春阁不可尽信,暗部也有许多不便去做的事,多掌握一些情报,总归是对南青剑派有利的。 然而,天气渐冷,秋叶染霜,劳顿奔波数十日,林月泉终于撑不住病倒了。 她发起高烧,脸颊通红,穿了厚厚的棉衣,仍觉得身子发冷。邻近村落没什么好的大夫,纪袁平当即决定回山。 “可要探查的事,还没有结果……”林月泉躺在床上休息,犹豫地道,“要不,我自己回去,你继续……” “不行。”纪袁平断然拒绝,静了静,又将语气放柔,“你病得严重,我不放心你独自回山,万一遇到那些人,你定会有危险。不要想那么多,今日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走。” “……好。”林月泉几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他的眼眸温柔如清潭,却仿佛深不见底,直将她的理智都陷了进去——她的脸颊,又变得更加滚烫了一些。 ———————————— 不知该说纪袁平乌鸦嘴抑或神机妙算,他们二人在南青山脚下的树林中,果真遭遇了围攻。 围攻者只有三人,他们原本足能应付,但林月泉高热未退,实在没有力气提剑战斗。不止如此,纪袁平一面要应对眼前敌人,另一面又要分心保护她,难免应接不暇,反而身陷被动之势。 那三人武功不弱,刀法间互有配合,又见林月泉脚步虚浮,始终躲在纪袁平身后,明白她是纪袁平的弱点,更是将

首要攻击的目标指向了她。纪袁平心中慌乱,去拦截一人掷向林月泉的暗器,却未防备左手边的敌人,长刀划过他手臂,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忙抽出剑鞘格开长刀,又向右退了一步,拼力守住了三人。 然而手臂受伤,剧痛牵动全身,他的步子和剑招都慢了下来,很快腿上也被划了一刀。所幸伤口不深,他尚能勉力支撑,步伐却渐渐变得更加错乱。 林月泉背倚树干,一幕幕尽数收于眼底,她知道她不能继续置身事外了。她咬着牙,抽出竹颜剑,强忍着头晕目眩和胃口里升起的不适,上前挡住了纪袁平身侧的一个敌人。 她全身无力,招招防守,只为缓解纪袁平的压力,让他可以寻找机会——逃走。 纪袁平却惊呼:“你来做什么?!” “你快走……”她虚弱地说,她不得不以双手握剑,才能保住长剑不被对方打飞。 纪袁平顿了顿,突然横迈了一步,拦下砍向林月泉的一刀,又再次运足真气,长剑剑风凝霜,刺向敌人。 “我不会逃走。”他说,话音因刀剑的重击而颤抖,目光却透出坚不可摧的决然。 “我们一起走,或者,一起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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