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片黑暗中清醒过来,我听得到房间里有很多人,忙忙碌碌来来往往,我不想睁开眼,宁愿在这黑暗中多沉溺一会儿。好像睡了一觉,很久很久,竟还睡得沉稳。 我知道,我们的孩子没了。 终究是我无缘做你的母亲,孩子。 而你走后,我竟十分安稳地睡了一觉。睡梦中不用再害怕醒来后要面对的一切,不用再担心会有人伤害你,不用再处心积虑地讨圣上喜欢,也让他喜爱你。 几个月了,我终于安稳地睡了好久好久。 缓缓睁开眼,随之听到的是他们的惊喜之声。 卫弘欣喜地握着我的手,轻声问:“霜儿,好些了么?” 抬眼看向他,他眼中满是担忧。 我摇摇头。 他又说道:“你昏睡快两天了,总算醒过来了。” 我恍若未觉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探向腹部,惊叫道:“孩子呢?!” 卫弘拉过我的双手,疼惜地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还会有?那我的这个孩子呢?孩子怎么没了?!”我惊叫道。 他将我抱进怀中,“孩子滑胎了。” 我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就平静下来,木然地看着帐顶。 卫弘看我一会儿,轻抚我的脸颊,“哭出来,霜儿,不要憋在心里,哭出来就好受些了。” 我木然地看着他,问道:“孩子为什么会滑胎?是我摔到他了么?” 我的声音平静地吓人,卫弘深深叹气,唤来了御医署长,花白胡子的老御医兢兢战战地跪在帘外,“回禀娘娘,胎儿取出时就已是死胎了,还好没有在娘娘腹中耽搁太久,当时娘娘的情形亦是十分凶险,好在撑过来了。” 我环视一圈屋内的人,声音森冷地问道:“为什么会是死胎?” “老臣估计是……药物致死,因为如果是滑胎药催产,取出来时大概会有气息的……具体还要等我们御医署会诊再做断定。” 李逢德!我扯住卫弘的袖口,“李御医,快叫他来!” “李逢德已经以死谢罪了。” “什么?!他招出什么了?!” 卫弘摇摇头,“前晚朕一时气急,将李逢德和茹芯一并斩了。” 呵呵,茹芯也死了。 “为什么要杀茹芯?若不是她,我可能就死在雨中了。” “你身子不好,她竟然私自带了轿辇离开……” “陛下不觉得有蹊跷么?那晚茹芯莫名离开,她曾说是被人叫走的,有谁知道那人是谁?陛下可曾细问过?而且那日午后我还让李御医看过,当时我腹痛难忍,可他说胎象平稳,晚上我就小产了,为什么?!” “什么?”卫弘惊疑地看着我,“竟有这些事?” 我苦笑,躺下来紧紧闭上眼,他继而说:“你放心,朕一定会查清这件事。这是朕的第一个皇子,朕会彻查!”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微微地点点头,偏过头不想再理会他们。 真的是朱氏做的么,为何卫弘如此就将他们二人斩杀?茹芯,我明白你死的冤,我明白…… 卫弘看我的样子,叹息一声:“那你先好好歇着,御医说你小产时又淋了秋雨,寒入体内,要将养好些日子。朕明日来看你。” 随着他离开,屋里总算安静下来,我始终紧闭双眼,又渐渐睡去…… === 我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午后。不知梦魇了多久,只觉得身心疲惫。 宗政若兰一脸憔悴坐在一边瞅着我,见我睁开眼,换了笑容道:“淑妃身子好些了么?” “你说什么?” 我挣扎着想坐起身,旁边一位宫女连忙来扶起我,我看向她,又听一旁宗政若兰说:“这四个是圣上特让内侍省安排过来的内侍,在宫里服侍好些年了,用着妥当。”她起身坐到我榻边,“昨儿个圣上走后,就下旨晋你为淑妃,另日择封号。” 她眼中失落不过一晃而过,我却心中不安。 淑妃,仅次于贵妃之位,既然是小产后的安慰,无需如此大手笔。若这事真是朱皇后做下,如此不是让她更忌惮我。 “我知道了,等我好些就去亲自谢过圣上。” 宗政若兰,点点头,忽地眉毛撇成了八字,脸上竟是我难得一见的愁苦,“你可要好好将养着,你可不知道那晚茹芯背你回来,天呐吓死我了,半身的血啊!值夜的御医不擅妇科,又只好去宫外宣别的御医来。这空当你的血啊就一直流,我都要以为你的血会流干了。后来孩子取
出来……” 她说到此欲言又止,而我,只完全平静地听她絮叨着。 宗政若兰见我默不作声,也不再说话了,与我默然对坐了一会儿,将旁人都支出去,心不在焉地说:“到底没成事。” 我扯起嘴角一笑,“莫不是你我得罪的人太多,就容不得一个孩子出生。” “这事蹊跷啊,竟然动得了圣上身边的人。” “你还是掌管着六宫事务吧,难道这事你不查么?” 她无奈摇头:“查?我想了几天都不知该从何查起。做得太隐秘了,御膳房里也查不到前段日子的食物留底,这不又处死几个。” 这事一出,竟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来陪葬,而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心里更是不安。 “我现在也一点头绪都没有,我能想到的能问出话来的人都死了。茹芯说她是被一个人叫走的,可是那晚我根本顾不上问她那人是谁,为什么将她支开……” 想到茹芯,眼泪止不住涌出,“现在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但可以确定茹芯比较信任他,毕竟以她做事沉稳不会轻易就离开……可惜啊,我的孩子冤死腹中,茹芯也含冤而死,我却连接下来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我禁不住大哭起来。 宗政若兰急忙拍着我的肩膀安抚我:“别哭了,刚小产了这么哭身子可受不了。我也急,本来一切顺利的竟然会出这样的事,等到棠少再回京城怕是……” “够了!”我猛然打断她,“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想你丧心病狂的鬼计谋!若不是你,我跟他的第一个孩子怎么会遭此厄运!” 她怔住,闪烁其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想快点找出凶手,我也是……” “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说着将她从榻上推开,大吼着,“或者你若认为我现在没用了,大可以将我杀了!还有,如果你还想留我再给你生孩子,还是将我杀了算了!”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讪讪地张口也再没说什么,红着眼圈走了出去。 === 我将听到动静回屋的宫女全都赶走,只留我一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之前只能忍着心里剧痛在卫弘面前伪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觉难受,而刚宗政若兰提起此事,仿佛才将我从那真真假假的,已经快让自己辨不清真伪的伪装中拽回了当下。 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只要一想到我才怀胎五月的孩子,我和棠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离开我们了,永远,心头一紧,泪水只拼命地流。孩子,我的孩子! 手探向床边,才发现夜夜为孩子缝制的小衣衫也没了。他竟离开得如此彻底!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哽咽,止不住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好像只能从泛滥的眼泪中才寻得到我的孩子的痕迹。忽然觉得,会不会就这样哭断了气,一了百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原本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虽然曾经也过着不如意的日子,而现在,我和相爱的人被分开,我们的孩子被人害死,我被废了武功强行留在皇宫中做莫名其妙的嫔妃,和人共谋窃取江山之事,也不知做了多少足够灭九族的勾当…… 整日在圣上面前作戏,半年来,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我累,真的好累……若不是还牵挂着棠少,真宁愿就此了结了自己。 我不能,如果我死在宫里,不仅会连累到宗政武,更不知道棠少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也许,目前只能苟活而已。 晚膳后卫弘果真来探望我,我问起他孩子的事,他也只说该查的人和地方都查了,还是毫无线索,李逢德的亲眷和徒弟已被关押,可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 “朕还在想办法,你就不要劳心这些了。孩子已经没了,现下里你顾好自己最重要。” 我从他的臂弯中挣脱出来,低眉说道:“这事牵扯到无辜的人够多了,李御医做这样的事定是受人所托,不会将此告诉其他人,所以臣妾请求陛下,他的亲眷审不出就算了,别再错杀无辜。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反而更加重了孩子的怨气。” “好了好了,朕知道,那晚真是糊涂,怎的就那么急地将他俩斩了呢……”他见我不说话,就说道,“朕过来还有一事,晋你淑妃之位,还想封字,与你商量何字合适?” 我实在不愿意这时候还在想这些事,虽然他可能真的想让我高兴,可他根本不了解我,不了解这孩子对于我的意义。 “陛下费心了,臣妾多次越级晋封已是不合祖制,这次又是淑妃这样的高位,真的不应当再封字了。” 他闻此果然不悦,强笑着说:“那朕自己想罢。你别太过伤心了,你的路还长,
好生将养,朕还需要你。” 说完深深睇我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到底还是惹怒了圣上。一国之君能为一个妃子做这些已经是难为,我还这么不知趣不是么。 这一切本来就不该是我的。 但不得不承认这两日我失去了理智,虽然心里从未承认过自己现在的身份,但我人还在后宫,孩子的凶手还没查出,我就仍然要克制自己,继续演这出不知何时结束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