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林野深处响起纷乱叶声,一个黑衣人如鹰隼般从天而降,长剑泛着银灰色的光,凌厉扫向那三名袭击者。 那三人各自退了一步,避开长剑剑风——是南青剑派的帮手,但只有一人——他们对视一眼,二人合围住黑衣剑士,另一人却仍将长刀斩向早已虚弱不堪的纪袁平和林月泉。 纪袁平右手抬剑,挡下一击,左手已抓住了林月泉的手:“走!” “可……”林月泉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纪袁平拉着,向远离战斗厮杀的方向跑开了。 “不要紧,那是暗部的人!”纪袁平无暇去管腿上淌血的伤口,带林月泉往山林深处拔足狂奔,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他也顾不得回头去看。 南青山地势复杂,只要他们能逃到深处,走进那星罗棋布的阵法当中,就一定能甩开敌人。 山风在耳边呼啸,枝叶划破了衣衫,将肌肤擦出细细密密的红痕,纪袁平紧紧抓着林月泉的手,脚步一瞬也没有停顿。逃亡似乎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似乎平日里那些羞涩的、犹豫不定的情愫,在危难之中,却能轻而易举地冲破桎梏。 如同他紧握着她的手,她也紧握着他的手,却没有一个人会在此时想到任何有关情爱的故事。身后危险的脚步声离得远了些,却仍一路追着他们,他们都已无力再战,必须继续向前奔逃。 不知逃了多久,日光从头顶正中逐渐移到西方,晚霜湿漉漉地爬上草尖,纪袁平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林月泉慌忙拉住了他。 “我们……是不是,应该休息一下……”林月泉累得气喘不止,停了脚步,双腿都在颤抖。 “嗯……”纪袁平松开了手,一路不断失血令他头晕目眩,他扶着树干,慢慢滑坐到地上,却仍不敢放松警惕,闭着眼睛,侧耳细听着远处的动静。 林月泉也在他身边坐下来,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山林渐渐暗了,四野一片寂静,那个人不知何时早已被他们甩掉了,鸟雀走兽陆续归巢,只有傍晚的虫鸣声,时远时近地幽幽鸣响。 “我没有听到动静了,应该已经……安全了吧?”林月泉向纪袁平求证。 “嗯……”纪袁平低低地应着,却将身子向她慢慢靠来,“月泉……” 肩膀突然一沉,温热的气息落在颈间,林月泉顿时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她的心跳猛烈得似要从胸腔里飞出来,人却一动也不能动,仿佛此时手心里,才传来他炙热的温度。 令她心乱的,失神的温度。 “袁、袁平……”她轻声唤他的名字。 她却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仿佛他便枕着她的肩膀睡去了。林月泉又静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身体。 这一碰,却令她心中一骇! 指尖所触,那温热而黏腻的液体——是血! 林月泉连忙翻身跪坐起来,轻轻摇了摇纪袁平,然而他毫无反应,身子软绵绵地就要栽倒在地上。她慌乱地扶住了他,直到这时才看见他遍身的血污,心中疼痛和愧疚交加,又顿了顿,才颤抖着,将手探向他的鼻息。 ——幸好,他还活着。 她一定要救他。林月泉想着,抬手点中他身上各处止血要穴。四下环视,夕阳行将沉落,林野愈加幽暗,她虽能辨别方向,却不识林间阵法,也不知他们二人究竟跑出了多远——她该如何救他? 思忖片刻,林月泉终于咬了咬下唇,将纪袁平背在背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疾病未愈,全身仍没有多少力气,却硬是紧咬着牙,微弓着身子,背着纪袁平,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前走去。 前方视线之内,有一个微凹进去的山洞,在他苏醒之前,就先去那个山洞里躲避风雨吧。 ———————————— 林月泉十分艰难地将纪袁平背进山洞,去附近找了些干枯的树叶和细枝,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又将纪袁平拖了上去。做完这些,夜幕已临,墨云掩月,黑黢黢的山野像一只吃人的猛兽。她累得喘息不止,头脑混沌,似乎下一瞬也要晕过去了,只得扶着石壁休息了片刻,才再次走出了山洞。 秋夜风寒,她拾了木柴,幸好身上还带着火石,可以一丛取暖的火。他们身上还有两只水囊,她取了一只,又撕下自己的外衣,沾湿了水,就着火光,解开纪袁平的衣裳,小心地帮他清洗伤口。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此时情形危急,已经顾不得去思考这些繁缛节。林月泉细细擦拭着他的手臂、胸口、双腿……有几处刀伤颇深,皮肉翻卷,露出可怖的颜色。她的身上还有一瓶伤药,是她以备万一,一直随身携带的。她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却毫不吝啬地全数用在了纪袁平身上
。她一直沉默地、专注地、安静地做着这些事,直到包扎的时候,却有一滴泪水突然落了下来。 若不是因为她……他原本不必受这些伤的。 他宁死都要保护她,她原本应该高兴才是,可这眼泪,却一滴接着一滴,再也止不住了。 待林月泉为纪袁平包扎好伤口,穿上外衣,夜已经深了。她一直在发热,经过战斗和奔逃,更觉全身肌骨撕扯般地疼。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最后将火堆烧得更旺了一些,蜷缩在纪袁平身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林月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静了一静,立即迅速坐了起来,向身侧看去。纪袁平仍躺在枝叶上,还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双目紧闭,嘴唇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不过,他呼吸平稳,额头的温度,甚至比她自己还要平和一些,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将已经熄灭的火重新了起来。 林月泉不熟悉林中道路,所以不敢走太远,只在附近找了薪柴,又拾了更多枯叶,铺了一张更加宽大厚实的“床”。她没有找到水源,这一日晴空万里,不见朵云,全不能指望老天爷会突然下一场雨。幸好正值深秋,林中有不少成熟未摘的瓜果,既可解饥,亦能解渴,林月泉摘了很多,想着如果纪袁平突然醒来,这一日二人的食粮就足够了。 但是,这一日,他没有醒来。 接下来的一日,他仍没有醒来。 林月泉没有再流泪,每日里除了拾柴摘果,便只静默地坐在床边,望着他苍白而消瘦的脸。他看起来似乎一日比一日好转,却没有丝毫清醒的征兆,她全然没有心思为自己治病,发热的头脑钝重地痛着,似乎是为了提醒,她还活着。 可是他若不能苏醒,她自己活着,也没什么力气了。 ———————————— 又过了一日,两日。 终于有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却还不够湿润泥土。洞沿上的水汽汇集在一处,水滴撑不住重量,悠悠落下,正砸在一片草叶上,发出“嗒”的一声响。 似是听到了这一声轻响,纪袁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细雨如碎落的琼珠,山风吹进洞中,携了潮湿的冷意。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这一动,却牵得全身伤口一齐疼了起来。 “嘶——”他倒吸了一口气,又停了停,才转动目光,向四周看去。 这里是一个山洞,身下垫着厚实的草叶,不远处火堆正噼剥烧。他为什么会在山洞里?已经过去了几日?他带着林月泉逃离了敌人的追赶,休息的时候,他失血太多,头脑昏暝,撑不住自己的神志晕了过去。她——她现在如何了? 纪袁平忙试图坐起来,不小心压到伤口,痛得他又跌了回去。余光之中,他看见林月泉正背对着他,躺在“床”的另一边。 “月泉?”他疑惑而欣喜地开口,喉间的沙哑令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但是,她没有回应他。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还在睡吗? 可是——他又转头看了看洞外——虽然下着雨,天色有些阴沉,可应该已经过了未时。他不由得有些担心,挪动了一下身子,伸手推了推林月泉的肩膀。 她原本是侧卧着,被纪袁平一推,转身平躺了下来。然而她仍旧双目紧闭,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似乎正忍受着深切的痛苦。 纪袁平心头一抖,她仍在生病吗?可是这枝叶堆起的床,这温暖烧的火,他的身上,被仔细包扎的伤口和盖着的长衣——她是忍着病痛来做这些事的吗?她发着烧,蜷缩着身体,明明也很冷,却仍将自己的长衣盖在了他身上吗? 他蹙起眉,心口仿佛有什么正碎裂开来。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对他了。 娘亲早早病逝,舅舅对他虽然不错,却毕竟不是他的亲生父亲,终究隔了一层疏离。而他的亲生父亲——那个抛弃了娘亲,见异思迁、趋炎附势的小人,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