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江南一带,从未因干旱苦恼,尤其夏日,多是洪涝。 她有想过北边干旱,但未亲身体会过,到底缺乏具体概念。 尤其烈日当空,站在太阳底下,仿佛能将人烤干。 哪怕到了傍晚好些,也依旧难忍。 好处就是能少出些汗,伤口恢复得更快。 他们离开之前的既定路线,果真再没遇到灰衣人刺杀。 向导所定路线,最方便,最快捷,但同时,也最广为人知。 灰衣人知道他们所走方向,沿途寻找理所应当。 而此刻,一旦偏离,就如同泥石如海,寻找起来如大海捞针。 如此,也算是暂时甩脱了灰衣人,不至于之后将大部队的行踪一并暴露。 步伐不停,直到一钩弯月挂上山头。 仰头星罗棋布,少见阴雨的郎朗晴空使夜幕湛蓝,遥遥笼罩,美好而深邃。 再走过一重小山,往下到了山坳。 南宫姣向北看去。 北面越来越高,她不知道山那头是怎样的情形,但只要不是断崖,就有把握带着司空瑜下去。 官道沿着山脉修建,自东向西,一路伸至西面边境。 翻过这一重山坳,不远处就是官道。 官道隔一段才有驿站驻兵,多数只守着关要,平常商队往来及流民,仅仅在城池出入口拦截查验。 就算有告示栏贴着通缉令,想着去赚这份银子的人也是少数,官兵不可能连天昼夜地追捕,他们成功逃出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至于身后北军…… 就看灰衣人是否会把他们之前行踪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他们若不想将自身存在的痕迹透露给镇国大将军,那么唯一的出口就是邓延翌。 以灰衣人那种一点儿暴露的风险都不愿冒的行事风格,南宫姣对此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京城,镇国大将军府。 邓延翌的弟弟邓延梧蹲在门口,下人请他去偏厅他也不去,硬要在这儿等镇国大将军回来。 几个小厮在他身后不远处,低声言语。 “邓大郎君聪慧异于常人,怎么这个二郎,看起来就……” “据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症候,尚府这么多年请了不知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 “还好吧,看着也挺正常的啊,这也算病吗?” “放一般人家里倒是不显,但谁让他身在尚府呢,满门的聪明人。” 府门外传来车轮轧过石板的声响,邓延梧一下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去。 府门打开,侍卫躬身行礼。 镇国大将军下车跨入门槛,邓延梧还够着脖子往外看。 看得马车都走了,才小跑着到镇国大将军面前,连声问:“大将军,我阿兄呢,您可知我阿兄在何处?” 镇国大将军停下步子,侧头,居高临下望着这小子。 沉吟一会儿,计上心来。 意味深长道:“你阿兄在宫中,你要去寻他吗?” 邓延梧眉头皱起。 宫中?阿耶从未说过他今日可以入宫。 但阿兄可以,为何他不行。 他要回去问问吗? 镇国大将军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天色尚早,宫门还未落钥,自然可以进宫。” “我也可以吗?” “自然,我可以派人送你,你要去吗?” 想见到阿兄的念头一下盖过了他的纠结,“要啊,多谢大将军!” 先前送镇国大将军出宫的马车被忙忙跑出去传令的侍卫叫住,打了个弯儿回到府门口。 镇国大将军亲自送他到马车上。 迎着冥冥薄暮,往朱墙碧瓦金碧辉煌处行去。 镇国大将军眸光沉沉看着远去的马车,神色冰冷,略带嘲讽。 天边霞光万丈,深深浅浅的红铺满整个皇宫殿顶的琉璃瓦,耀眼夺目,也漫上宫中侍女轻薄飘扬的锦绣衣衫。 邓延梧手顿在掀开的帘子上,心神尽被这些美景吸引。 自他这位皇子好友登基,阿耶便再没说过让他去寻好友玩耍的话。 也只有皇帝偶尔出宫的时候会叫他去说话,可这种时候太少,满打满算,也不过回,还都只是匆匆一面。 且他听说现在朝政很是艰难,陛
下繁忙,连选妃都耽搁了,于是更不敢主动叨扰。 阿耶也同意他如此。 除了不能像以前一样跟着皇帝混玩,日子倒也大差不差。 斗蛐蛐儿,逛酒楼,不让出去的时候就翻些游记杂,逗鸟弄花,日复一日。 今日万没想到,只是如往常一样来将军府寻阿兄,不料却能得了入宫的机会。 这下真好,不止能见着阿兄,说不定还能见到皇帝呢。 阿兄平日里都能见着,倒是皇帝,他真是想念得紧。 没了他带着他,这近一年,他府门都出得少了。 皇宫里头又这么美,他以后要是能常来,该多好啊。 镇国大将军的马车宫中守卫皆识得,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含元殿。 殿前众宫侍已经准备好,就等着镇国大将军下车行礼了,却不料里头竟出来一个眼生的小郎君。 一时都愣在原地。 直到领车的侍卫直言询问,方回过神。 答道:“邓大郎君在后殿。” 侍卫一把拉住听了话就要往前冲的邓延梧,抱拳行礼,“烦请贵人代为通传。” 邓延梧看着高大恢宏的殿门打开,一眼望去金顶穹壁,耀眼的光芒直通整个中轴线,一重重门打开,像是开启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不由微张着嘴,面上净是赞叹。 侍立的中人余光瞥到,又淡淡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坐着镇国大将军府上马车入宫的人,就算真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也比他们这些奴婢尊贵得多,不是他们能想、能评论的。 传到皇后长御耳中,长御略微惊讶,随后将后殿门推开一条缝,进入在皇后耳边私语。 皇后讶异站起身,搭着长御的手步下石阶。 皇帝未登基前,邓延梧算得上去皇子府去得最勤的人了,半大不大的小郎君,到了府上,一口一个甜甜的嫂嫂,对她招待的那些零嘴点心十分捧场,阖府上下,乃至她身边的侍女奴仆,都对这位小郎君印象深刻。 自宫中生变,倒也许久未见了。 近一年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从不停歇,陛下不提,她也记不起来这位陛下曾经的好友。 这还是头一回,这人主动入宫。 联想被她扣下来的邓延翌,想也知道其中有镇国大将军的手笔。 “走吧,咱们去前殿见他。” 长御:“殿下,他来寻长兄,我们如何说呢?” 皇后勾唇:“自然是实话实说。” 前殿正门再次打开,两列中侍自内鱼贯而出,一直排到阶前。 邓延梧被这阵仗唬了一跳,小小后退半步。 一开始入内通传的宫侍恭身到他面前,打手势请他入内。 邓延梧愣愣点了下头,行了个不成模样的礼。 无论是阿耶还是阿兄,都从未教过他面见贵人时的礼节。他也不知,具体该向何人行礼。 起码从前,他从未向还未登基的三皇子行过礼。 宫侍目光并未落到他面上,只在他行礼时侧身避开。 又一礼后,在前带路。 邓延梧回头看了眼带他入宫的侍卫,侍卫微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他犹犹豫豫将头转回来,跟在宫侍身后踏上陛阶。 陛阶中央为洒金白玉盘龙,再往上乃龙翔九天浮雕,雕工精细,一纹一鳞皆栩栩如生。 宫侍在他侧前方,好似脑后长了眼睛,步伐快慢随他变化,始终与他保持两臂之距。 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明灯汇聚之处,一人坐于龙首椅上。 邓延梧走进了,眨了眨眼,才确定这人就是皇后嫂嫂。 他想开口像以前一样称呼,却因大殿之内的肃穆踌躇。 还是皇后亲切开口:“许久不见邓小兄弟了,今日怎么想起进宫来了?” 宫侍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他坐下来,有些不知所措,“是,是大将军说,阿兄在宫中,说我可以进宫来寻。” 皇后笑了一声,问他:“那你要去见他吗?” 邓延梧眼睛一亮,先是点点头,然后看着皇后的神情,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皇后的笑容完美无缺,吩咐长御,“你带他去吧。” 长御稍稍蹲身,无声应下。 到邓延梧身边,“郎君,请随我来。” 邓延梧跟在
她身后走,一步一步,踩在价值千金的如镜青砖上,寂静的大殿中清脆的声响如同心跳的节拍。 即将入偏室时,他在落地罩与万里河山八扇屏风的转角处回头。 夜幕吞没最后一抹映入大殿的余晖,壁上零星的灯烛簇拥着高台坐首,金色雕梁暗下来,只偶尔在烛光摇曳中闪过诡谲的亮芒。 盛装的皇后,侧颜半面隐在黑暗中。 邓延梧收回视线,觉得周身有些发冷。 两人的身影彻底转入屏风不见,皇后微微侧脸,勾起一边唇角。 …… “哎呦主上,可算是见到您了!” 赵椿带着他的大嗓门直直向南宫姣冲过去。 结果下一刻眼前一花,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挡在面前。 和他老赵的又矮又胖的身形完全相反。 赵椿刹住车,歪头向上看,嗯,很好,这家伙脸长得是真好。 挑衅的语气收敛了下还是嚣张:“你谁啊,凭什么挡我们家主上前头!” 南宫姣上前一步,从司空瑜身后出来,这下子,赵椿一下就看清了两人之间交握的手。 瞬间睁大了眼,惊疑不定向身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