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突然松了。 语漓大喘一口气,开始剧烈地喘息。 我怔怔地站起来,想着她那句话。 是啊,对于她来说,死亡太容易,太轻松了。 这人间的一切不如意于她而言才是最难熬的。 我拉开门,春玉向屋里深深忘了一眼,便颔首等待我发落。 我疲惫地看向她,“春玉,宫中哪里最苦?” 春玉了然地笑笑,“自然是训诫所,落了罪的宫人都在那里受训,也做着宫中最脏累的活计。“ “好。”我扯出一丝笑,“宗政氏除名宗政若莲,除名宗政族谱,将她发配训诫所。” 此时语漓已被两个嬷嬷押住,听完我说复又拼命挣扎,不停骂我,“路楚霜你站住!你凭什么处置我!你这个贱妇!” 我转身看向她身边的嬷嬷,声如止水地吩咐道:“给她在训诫所找个好嬷嬷,好好伺候着,别让她死了。” 呵,为什么一定要你死呢,你要好好活着,在这皇宫中永无天日地活着,你要看着你恨的人都身享荣华富贵而你身陷污秽之中,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 回到寝殿,我好好地、仔仔细细地沐浴一番,想洗掉身上一切的脏秽。 夜里,我一个人抱膝坐在榻上,窗扇洞开,就这样静静地瞧着弯月,直到它升上屋脊再看不见。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也从不想害人,从不想伤人,直到今天,一切终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有人因我而起歹心,有人因我而死,因我而伤。 我终于对人动了杀心。 我亲手送了人入炼狱。 注定又是个无眠的夜晚。 === 我盘了繁复的高髻,簪了五尾凤金钗,戴上了东珠耳坠,盛装去向皇后请安,第一次,真正以淑妃高贵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 从此这个人,与三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再无关系。 在众宫妃的讶异的目光中,我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都那么得体,坚定回视非议。 何我所惧。 晌午,卫弘派人传我前去飞霜殿陪侍午膳,他饶有兴致地问我昨夜的事情:“听人来报,你只是将那罪妇发配至训诫所了?” 我点点头称是。 他笑道:“淑妃你还是心慈。” 笑容凝住,抬眸问他:“陛下觉得,留人活口就是心慈?” “不是么?”他反问道,“人活着,就有翻身的可能。” 我一阵心悸。说不上是因为对此意见不同,还是因为他这句话。 === 近日从永安来了几位大臣议事,故而今日用膳后卫弘并未留我。 轿辇行在甬道中,我怀里煨着汤婆子,冬日澄静的阳光照在身上,但我依旧冷。卫弘那句话一遍遍在我脑中回旋,心乱如麻。 “娘娘,”春玉扶着轿辇,见我侧头应她,方说:“奴婢唤了娘娘好几声。” 我笑了下,“何事?” “一是罪妇赵氏今早已押解回大兴宫,二是冯姑姑传话来说,贵妃想见娘娘。” “知道了。知会襄贵妃本宫随后就到。” 她自己谋划的大计,却被曾经的心腹破坏,她现在心里怕是真不好过。今早给朱皇后请安时见她确实面色不佳,只不过因我的突然高调,她的异常倒没引起注意。 绣岭宫中的树植极多,到了这个季节,北风吹过,黄叶一片片地飞落,宫人们刚扫净的地上,又密密匝匝地铺了一层。如今我的心如同这天地一般地萧索,成日戴着面具活着,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希望,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想到孩子,倒是想起来个要紧的事,近来诸多烦乱居然将此忘得一干二净。唤了春玉吩咐道:“替本宫去打听下,徐太尉小女,林府言心是否已生产?” 想起言心,我的心里总算体味到一丝温存。虽然我与她不常见面,但这样的牵挂,也足够慰藉我这寂寂无聊的心情。 “尚未生产,但林夫人的胎已快足月了,估计就是这个月的事了。” “好。”我点点头,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搓着怀中汤婆子的锦袋,搓得指尖越发燥热,“替本宫寻块好玉,给林家公子提前备好。” === 即便是境况再不好,宗政若兰依然将自己的住处收拾的华美无比,一点不失贵妃的尊仪。她屋里极暖,我坐上暖椅,随手端起已为我备好的阿胶血燕羹急急饮下,才觉得身上缓
过劲来。 “我都听说了,傅炎恩畏罪自尽,语漓也进了训诫所。”她侧目看我,“还是你善良,若是我,定将语漓杀了泄愤。” 我无力地看她,“娘娘也觉得留人活口是善心?你们不觉得活罪难熬么。” 她笑了,“这宫里有多少人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不少她一个。” 我不置可否。 “罢了,”她轻叹,“她到底也是宗政家出来的,你若真将她处死,有心人定当非议了。” 我勾唇一笑,“莫怪我说话难听,姐姐倒是把眼睛擦亮点,别尽在身边养虎为患。” 她讪讪道:“随你说吧。木已成舟,算是我败在自己手上。还好,之前安排的种种事情只有西芦和茹芯知晓,若是被傅炎恩所知……” 我们都突然陷入沉默。 不知怎的,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有个结在心里。好像哪里没理顺。 我试探她,“贵妃娘娘平日对傅炎恩还真是厚待啊。” 宗政若兰从沉默中回过神,狐疑地看向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答道:“他不过是你惠瑱宫主管,竟有那么多钱财养着妹妹,还买通太医谋害皇嗣。你一直说没少给李逢德好处,看来真正将他喂肥的人不是你。” 她摇摇头,“怎么可能,你也知道,父亲和弟弟在朝中两袖清风,我不过守着每月俸禄过日子,还得时不时往宫外卖点儿朱玉钗宝,我的银钱可都是要花在刀刃上的,哪里来这些个闲钱打赏他!”她定了定神,“这么说,此事还有他人?” 傅炎恩决绝的目光又浮现脑中,“昨晚傅炎恩一心求死,也并不为语漓辩驳,倒像是有人以什么要事为要挟,他才会决心带着秘密赴死。” 我摩挲着玉瓷碗,垂眸看着碗中如血的汤汁,“傅炎恩,语漓,或许并不是真凶,他们不过是为人爪牙。” 宗政若兰蹙眉而道:“那此人到底是谁?现下我们在明他在暗……“ 我深叹一口气,“看来,要等到下一次她动手了。” 她将手搭上我的手,“妹妹要保重,我现在也无力护你周全了,一切还靠你自己。”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来,“我近来身子倒是大好,只是还缺一药,望贵妃娘娘能帮我。” 她欣然而笑,说道:“你且说来,若是我有办法一定会帮。” “贵妃当然有办法,”我迎上她的目光,“解药给我。” “解药?什么解药?”她蓦地疑惑道。 我的唇角挂出一丝冷笑,“莫非娘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本宫便提醒一番。”我靠近她,将手覆上她的腕子,金镶玉镯挨着手边透凉,“本宫初被骗进宫时,娘娘下了药封闭了本宫的经脉而不能运气,如同武功尽废,娘娘可当真忘了?” 她眸中的惊慌尽数落入我眼中,“本宫没有解药,没有!” 我死死抓住她想撤回的手腕,立时俯身压向她,“你是何意思?!当时是你说服了解药便无事的,原是戏耍我?” 似是我眼中有火将她灼伤一般,她猛地向后靠去,另一手扔了汤婆子而撑住身子,嗓音因惊慌而变了声调:“那药确实无解药,你莫再逼本宫……” 我心中怒火腾起,不知觉地手中下了力道,只听她轻呼一声:“疼……” 我与她同时向她被我紧握的腕子看去,又同时相视对方,她嗫喏地问我:“你不觉得你手劲已如此之大了么?” 突然想到昨晚的情形,我将语漓扑倒在地,不顾她奋力挣扎险些将她扼死在手……我本是做不到这些的,但我根本没意识到这些变化。 “许是那药渐渐失了药力,也或是这大半年的进补让你已近恢复了……”宗政若兰小心翼翼地说着。 我甩开她的腕子,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这个毒妇! 若非念及你是棠少的亲姊,我一定杀了你! 脚下步子一顿。 春玉紧忙搀住我,关切地问:“娘娘怎么了?”。 我兀地吓到了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又生出害人之念。 我怔了一瞬,方才回道:“没什么,回去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