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荼撅着嘴,举着浸湿的帕子来擦我脸上的灰土。 我最后被顾瑞反手摁在地上,他们将我五花大绑,绑在了房屋立柱上。 顾瑞不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清楚地知道我的弱处。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这好徒儿,很贴心,还给我屁股底下垫了床被子坐着。 唉,有没有这床被子,我都如坐针毡。 “看到你被他们打倒在地,我都快吓死了!”语荼在盆里清水里揉着帕子,继续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呢!他们六个打不过你一个女子?” 我深深叹气:“你别抬举我了,他们是怕伤到我不敢下死手。若是真拼你死我活,上一两个我就招架不住。” “那也很厉害了!”语荼脸上居然露出笑意。 我看着身上捆绑的麻绳,再次深深叹气,对语荼说:“求求你给我解开吧。” 她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我想解手……” “那也不行!他们给我交代过,就是放大的都不能解开绳子!” 我气得咬牙,“那你要憋死我啊!” 语荼盯着捆我的麻绳上上下下看,然后说:“腰这一截空着,要不我给你把裤腰解开,你就地……裤子脏了我给你洗!” 我再一次哭笑不得:“要不你自己先试试?” 她也无奈,嘴撅得老高。 我准备动之以情:“把我这样捆着,棠少怎么办?不管他生死了吗?” 语荼“哦”了一声:“徐大人和林夫人已经出发了,去找恒王。” “那不跟顾瑞去一样么?!” …… 语荼的眼眶有些泛红,也叹了气,才说:“你就好好睡一觉吧,从少爷倒下后,你多久没睡过觉了?顾瑞和季医官守在少爷身边的,你不用担心。” 我望着窗外暖红的夕阳,无语凝噎。 哪里睡得着。心急如焚,满脑子都在设想怎样能将我这绳子解开。 过去了不知多久,窗外黑沉沉的,语荼似乎有了困意,眼神越来越呆滞。她强打精神跟我说:“聊点什么吧?” 我叹气:“聊什么呢?” 她看着我,若有所思,却最终说:“是啊,该聊点什么呢。” 语荼还是靠着炕,身子歪歪斜斜地睡着了。 我想着想着,渐渐地脑子也放空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敲门声,语荼蓦地惊醒,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起身去开门 是公孙誉,很急切:“将军醒了!” 我一怔,身体先行反应了要起身,一用力才想起来,还被捆着。 “我要去看他!”我急道。 公孙誉犹豫了片刻,还是到了我身后将固定在立柱的麻绳解开了,我的双手依然在背后绑着。 我不可思议看着过来扶我的公孙誉:“腿上的绳子不解开么?” 他瞟了眼我从脚踝到膝盖密密匝匝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麻绳,说:“这解开了,嫂夫人可一下就能把我撂翻。” 我无奈:“我撂翻你干嘛呀,我要去看棠少!不解开难道你扛着我去吗?” === 已经过去三天了,棠少的面色越来越黑,此时虽然醒了,但目光呆滞,听到顾瑞说我来了,他那双暗沉发黄的眼珠稍稍向我这边转动了下,上下唇微微翕动,我俯身下去,完全听不到声音。 我的双手还在身后缚着。我刻意坐低些,只是他的手轻轻抬了下,又落了回去,我知道,他想来拉我的手。 然后,棠少的眼皮又阖上了。 与此同时,我的泪也落了下来。 “让我留在这里吧。”我说。 冯远辰看看又昏睡过去的棠少,长叹一声,道:“行吧。在徐都尉他们回来前,还是先委屈夫人。” “等等,”语荼见他又要绑我,连忙阻止,然后伏在我耳边小声问,“我陪你去茅房?” 我感激地点头。 “我到现在都不敢在夜里一个人去茅房呢!” 我看向语荼:“那你起夜怎么办?” 语荼无奈地说:“尽量不起呗,睡前一个时辰坚决不喝水!哎呀,你不知道,去茅房的路上过这个马厩,时不时有马哼哼两声,吓人得很!” 这也属实,夜里视线不清,看着马厩里黑影重重,一个女孩子走到这里是挺恐惧的。 <
> 只是……马厩?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指尖蹭了蹭手腕上缚着的麻绳。 马厩那里有剁草料的铡刀,喂马的那小伙儿,总是习惯用完不落刀,我记得为这事冯远辰数落过他好多次。 如果今晚那铡刀依然没落下,我过去,就可以将这麻绳一下割开了! 已经走到马厩附近了,马匹的喷鼻声时而传来。 又看了眼身旁紧咬下唇眸中却无比坚毅的语荼,心下一横,不再有一丝犹豫,拔腿就往右边奔去。 依着微弱的月光,一眼望见那依旧没有合下的铡刀。我跳上高台背对铡刀蹲下,反手抬起,指头探寻着确定了刀刃位置,便将麻绳划上刀刃。 “楚霜——楚霜!” 这是大半年来,语荼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可她呼唤的声音却尖细而凄厉,充满了恐惧。 我回头看去,她正在向这边跑来。而且她这样一喊,估计所有人都听见了。 剁草料的铡刀,是真的钝,割了好几下麻绳还没断。我着了急,又将双臂抬高了点,更使了些劲。然后,麻绳是断了,我的左掌外侧也被割了一道口子。 这什么刃啊割肉这么快。 眼看着语荼越来越近,来不及挑马了,随手拽到最靠边的这匹马的缰绳,牵出来就踩蹬跨马,马鞭都没带,只好双腿一夹马腹,驱着马飞奔了出去。 语荼堪堪停住奔跑的脚步,又向我撵来,却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我不忍再看她,转回头来继续抖缰绳。 沿途的房子好些亮起了灯,还好我就要冲出隘口了。 === 好在,顾瑞他们没人骑马来抓我。 我到延兴门时,城门未开。守门士兵见我奔马而来,居然出动了近十人来拦我。 “什么人!下马!” “我要入宫!” “入什么宫,还要过三刻才开城门!” 我牵马走近,没好气地大声道:“开城门,我要入宫求见恒王!” “你怕不是疯子吧,再喧闹给你抓起来!” “叫你们管事的来,我现在就要进城!” 这时,一个军官服制的人自台阶而下,斜着眼剜我,“什么人在此喧闹?” 呵,居然是上次和言心一起进城时那个曾经被徐乾清教训过的家伙。 方才领头的士兵向他耳语几句,只听他一声冷笑:“世道不好,疯子不少,再闹就交京兆府。” 说罢,他抬脚就要往回走。 “将军慢着!”我喊住他,“我名叫路楚霜,将军只管派人去大兴宫通报一声,就知我到底是不是疯子了。” 他狐疑地回头看了我片刻,然后对旁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跑了回去,没一会儿,取了卷轴来。那家伙打开卷轴,目光在我和卷轴间来回,神色越来越凝重。 “先请进屋喝口茶,末将这就派人去大兴宫。”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我也朝他冷笑一声,随他进了边门。 屋里亮了不少,他又瞥了眼我,迟疑道:“你不是……你是不是那日随徐府千金入城的婢女?” 呵,这人记性还怪好的。 我点头:“是啊,牢将军还记得。那日将军拦住我们我两名男仆不让进城,可是害得林夫人好一番功夫呢。” 他满不在乎:“当日我就看出你们不是普通奴仆。” 一个士兵上了茶,我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捧着杯子呷了口茶。 没想到,只过了一炷香,便有内监来报:“恒王接路姑娘入宫,车辇已在城门里候着了。” 我翻着眼皮又看了眼那家伙,他脸上讪色泛起,对外嚷道:“开城门!” === 进入大兴宫时,天已微亮了。 一踏入宫门,我便如突然落水一般,口鼻都难以呼吸。这样的滞重感,让我几乎忍不住要跳车落荒而逃。 我乘的双马车辇一路上畅行无阻,我掀开窗帘向外看,宫中各处都是正在做洒扫的宫人,不少人都对我这架出现得不合时宜的车辇纷纷侧目。 突然一阵心慌得不行。皇宫里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就连上茅房都有宫女在一旁伺候。 越想越憋闷得慌。 下了车,才发现居然是长生殿。 而卫珣,居然立在门口。 “呵呵,”我本想报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可声音出口却成了嘲讽的调调,“恒王殿下,如此礼遇民女可担待不起啊。”
卫珣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语气波澜不惊:“你愿意来就好,出门迎接而已,本王乐意。” 我只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想再多说话,随着一旁内监走进了长生殿。 方一坐下,我直入主题:“殿下可将解药给我?” 卫珣蔑了眼我,落在坐榻上饮了口水,好笑道:“虽然你有凤命,但你还是要分清现在的形势,不要对我吆三喝四的。” 我攥着拳,心里直后悔为何没有回去带上剑来直接将他宰了。不过,还是咬咬牙忍下了这口气。 “莫急,解药会给你的,你既然来了,那么宗政棠少死不死都与本王无关。” 我深深吸进口气,尽量语气平缓:“怎会不急呢,这是中毒啊,已经过去四天了,他人性命堪忧。” 卫珣摆头:“放心,那毒不是什么烈性毒,一个月都撑得过。你一来,就将毒药拿到手,然后跑到天边去了,本王成什么了?” “我既然来了,自然知道要做什么,现在我只想把解药给他送去。” “看你的表现,表现好了,解药本王自会派人送去,确保宗政棠少无虞度过余生。” 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好,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他轻轻一笑,起了身,出了长生殿的门。 而殿门,我听见分明的一声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