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约好过两日再去看韩奕哥的,可是我却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手上捏着那拜帖,心中百转千回。明天他问起来,我该如何答他?他那日说,我在宗政府是说得上话的,又是何意思,是他听说了些什么? 这次再见他,总感觉他不一样了,也总感到他有事瞒着我似的。我这心里,总有结解不开。 眼看着日头西斜,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念头,便快步出了门,雇了顶轿子。 第一次进皇城,我忐忑而紧张。拿着骠骑大将军府的腰牌,倒也很轻松地进来了。赶到中省官署外时,还未到散值的时候。远远地等在一旁,抬头看着高大的宫门城墙,襄贵妃就在那里面吧,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子。 正在发呆时,官署那边人声渐多,我也向那边赶去。好在没等多久,便看见了魏邢。 他还是一如往常的言笑晏晏,仿佛总没有什么苦恼似的。他也看到我,快步走了过来。 “魏公子,”我行了礼,“恕奴婢前来叨扰,奴婢有点事想劳烦魏公子。” 他笑道:“路姑娘客气,边走边说吧。” 我与他向皇城外走去,他倒也不急问我何事,只说道:“棠少有寄家给你么?这十月的天,东北那边可是冷得够呛了,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样。” 听到家,我便想到了那件皮坎肩。 “前阵子是有封信……倒没说什么。”我淡然道。 他轻叹:“他定是怕你们担心,他这人啊,有什么不痛快从不与人说的。”见我没接话,他才问,“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连忙正了心神,说道:“奴婢有一个同乡,姓韩名奕,字元清,现在京城准备礼部试,不知公子是否识得?” “韩兄啊,”他朗声笑起来,“他可是个有意思的人。几月前棠少已向我们提过他,说他是京西解元,听闻诗礼乐都是不错的,只是家世普通,待他来参试,我们可多关注他呢。” 我微惊,宗政棠少几月前就已向魏邢他们引荐过韩奕哥?可他从未向我提过,韩奕哥也未提过。 “如今这世道,各州的解元,才学可是参差不齐的,看着举子们入京,我们还在想要怎么去打听这人。倒不用我们费力,半月前,就收到了他的拜帖,拜帖中才知晓他与棠少是旧识。”他笑睇一眼我,笑道:“棠少这人啊,这些事也过于谨慎,是旧识直说就好,我们这交情,还能让他难堪了不成。” “他说与少爷是旧识?”我压住诸多疑惑,挤出笑意喃喃地问,心跳却抑制不住地越来越快。 “是啊,棠少没与你说么?韩兄确实好采,短短一封拜帖写得颇动人心。前几日,他邀我与徐兄、纪兄、王兄小聚宴饮了一番,韩兄对时事见解独到,与我们几人颇为投缘。对了,”他又看向我,“韩兄还夸赞姑娘盛洁之姿,与棠少是良缘呢。还问了何时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哈哈哈……” 听到这里,我一直绷着的笑却是再也绷不住,脑中似炸开了般嗡嗡响了一阵子,心里堵得难受,紧紧攥住拳,指甲都掐进了掌中。 “要我说,等棠少回京,得赶紧筹备一下了。”魏邢还自顾自地继续说:“听说路姑娘总是以出身问题拒绝他,可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我朝结亲并没有身份限制……” 他再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我与棠少是良缘?他这些话又是说给谁听的呢,又是要取悦于谁呢。我与棠少是良缘,与他呢?两日前他还在说要娶我,而前一刻他竟在与人议论我与他人的“婚事”?我于他而言又是什么? 只这瞬间,好些此前没想明白的结,好似突然被解开了。 “路姑娘你……”魏邢此时才反应过来,停下了脚步,略有担忧地看向我。 我努力调匀呼吸,垂首欠身道:“本是奴婢家乡人托人来问能不能帮到韩奕大哥,既然如此,奴婢也好回话了。倒是叨扰了魏公子。” 他摆摆手,“路姑娘客气了。我府上的车就在前面,正好顺路,捎姑娘一段可好?” 我这才抬眼看到前面就是朱雀门了,连忙拒绝:“谢公子好意。奴婢还有别的事,不便打扰公子了。”说罢便分了手,我挑了个人多的地方匆匆避开了。 === 此时夜幕已降临,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想哭,哭不出来,心里直堵得发慌。不知不觉,喧闹渐盛,走到了人声鼎沸之地,原来是已经到了福如酒楼。 酒楼前门庭若市,待人群散去了点,才看清,是这酒楼开了押注,精美的雕花大门两侧,大红榜列出了十几个举子姓名,叫人来押殿试三甲。我瞧了一眼,韩奕的名字下,注虽不是最多的,但也冲进了前五。 我扯出一个笑容。韩奕他这下总
如愿了吧。 思来想去,还是叫店小二通传了。不过一会儿,韩奕已经下楼来,向着我招了下手,又回头去看了眼押注的红榜。 我只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真希望能从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 他越走越近,本来得意的笑容淡漠了下来,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我淡淡开口:“哥哥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 他不解道:“什么话?不知道霜儿所问何事?”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这个我早已将毕生幸福都托付与他的男子,这个小时候长得像瓷娃娃的男子,随着日月的削磨,如今五官棱角分明,也随着日迁月移,此刻我面前的他,如此陌生。 我垂下眼眸,深深地叹口气,才开口:“我方才见过魏邢魏公子了。” “哦?”他轻笑,“我不知道霜儿竟与魏兄还有交情。” 我苦笑,“我也不知道,哥哥与少爷,还是旧识呢。” 他神色稍变,说道:“你都知道了。”我与他就这样面对面地沉默着,他忽而惨笑道:“你可知想在礼部试中拔得头筹有多难?那么多的举子参试,我,”他用手指着自己,“一个没有任何家世的考生,若不去攀附权贵,如何能出人头地?这不是只要有才学就能取胜。” “你可知,少爷在几月前就已向同僚引荐过你。”我淡然地说。 “呵,那我还真没想到。”他说着将头偏向一边不看我。 我心中戚然,看向那漆工精美的酒楼大门,缓缓道:“若是你我重逢那天,我没有说他姓宗政,想必我迈出这个酒楼大门,你也不会来追上我吧。”他蹙眉看着我不说话,我看向他,继续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他对我的情意,你明知道我在宗政府中处境尴尬,却还让我去替你投递拜帖,”我定定望着他,语气低沉,“你将我当作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望着我,眼神中几分疏离。 “韩奕!十年的情分啊,如今我在你心中算什么?”我揪住他的衣襟,喊到嘶声力竭。 周围本就喧闹,只有附近的几人听见动静,转头看向我们,好奇地指指点点。 他垂下眼眸,神色戚然,“霜儿,是我对不住你。” “不要叫我霜儿,你不配。”说完,突然一阵气血上涌,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止不住。他上来扶我,被我一把甩开,“我不想再见到你!”说完依旧止不住地咳。 我转身离去。 这次他没有再追上来。 繁华的东市,灯火耀眼得刺目,迷蒙了双眼,看不清脚下的路。脸上凉凉的,一模才发现一脸的泪水。我不停地咳嗽,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已快到了坊门下钥的时候,路上行人脚步匆匆,见到我却都纷纷避开。 走进了胜业坊那条深巷,看到了前方亮着灯的小门,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一绊,身体直直摔下去,摔得这样重,也并不觉得疼。我吃力地爬起来,看到前面昏黄灯光下一个清瘦的人影匆匆向我跑来。 “楚霜你去哪里了?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眼看着坊门要下钥了我急着要去寻你呢。”语荼将我扶起站直,我又咳了起来,她连忙拿出帕子来揩我的唇,急着说:“怎么又咳起来,还咳出血啊!你穿得这样单薄出门这么久,到底去哪里了?是谁欺负你了?” 几乎我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语荼身上,她身材瘦小,艰难地扛着我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我听见她问我的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语荼急得快哭了出来,走到门边时,急声唤门童去请大夫。 === 折腾到快三更,喝了两大碗药下去,才止了咳。语荼坐在床边瞧着我,问道:“大夫说你今日着了风寒,又心绪燥乱,引了旧疾复发。你前些日子不是天天都高高兴兴的么,怎么今日突然这样了?” 不敢看她,我只低声说:“别问了,都过去了。” 她叹气,“你和少爷一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我不想答话,闭上了眼睛。 “眼看着少爷就要回来了,你这一病,他见了又要着急。”语荼替我掖好被角一边说着。 我才抬眼看她,问道:“少爷要回来了么?” “下午有人来给老爷传话,说大军已经过了幽州,估摸着月底也就到了。” 我点点头,又闭上眼睛。 宗政棠少,终于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