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元宵节闹得有些晚了,回到叶府已是戌时三刻,流云照例坐在二门耳房里与一个婆子说闲话等我,听到前院的妈妈通报我回了,便一路寻了过来。
“小姐回来了?今儿个灯会肯定很热闹吧?”流云见我神态开怀,也是跟着满脸喜色,边随口问着边将一个滚烫的暖炉塞到我的手中。虽然已是开了春,但还是见天的冷,晚上尤是寒凉刺骨,马车上的那手炉早已经凉了,如今这暖融融的感觉直流到心里。
我舒服地喟叹出声,“难为你了,这么热闹的日子,也不出去跟着她们转转,偏要在府里等我。”
流云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她们年纪小,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年一回,也该出去乐一乐,再说小姐回来了要人服侍的。”
她们年纪小,流云也不过十六,却这般老成持重,我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又问:“她们可回来了?”
“回来了,快活着呢。都是小姐体恤我们做下人的,求了夫人,给大家都放了假,大家伙儿出去玩的可开心了。”流云扶着我慢慢往回走。
这样就好,我也是特地与她们分开走,免得跟着我,还要受拘束,玩的不尽心,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开心就好。
入了凌菡苑的院子,流云直接将院门落了匙,又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小姐,你走后,金妈妈送了东西过来。”
“金妈妈?什么东西?”我糊涂地皱了皱眉,金妈妈送东西过来,她有必要这么神神秘秘的吗?
“小姐进去看到就明白了。”说着她小巧精致的眉眼甜甜地漾开来,又想笑,又憋着似的。这下我更糊涂了,被她轻轻推着入了内室,猛一入内,便看到几上放了一盏栩栩如生的兔子灯,漂亮可爱的鼻子,嘴巴,一看便是刘老伯的手艺。
“呀,好漂亮啊。”我几乎惊喜地蹦了过去,欢天喜地地拿在手中,左摸摸,又瞅瞅,激动地对流云嚷着,“你别说,金妈妈怎么能找到刘老伯,做了这兔子灯的呀。”
流云却不答,噗嗤一声咯咯咯地笑了,我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金妈妈怎么会知道刘老伯住哪儿呢,知道的该是墨誉啊,对,墨誉,那这灯是墨誉送的了,可是,不对呀,墨誉不在京中啊,难不成,他早些时候就备好了?
流云看我狐惑不解地抿唇不语,大概也明白了,忍不住打趣道:“是的,是小靖王殿下派人送到金妈妈那里的,也是有心了,听那小厮说,他们主子刚接到跟定远伯入西北的消息后,便紧赶慢赶地去了刘老伯的家乡做了这灯笼回来,说是可惜不能陪小姐过节了。”说到这,流云也止不住的款款笑意:“说起来,这小靖王殿下是真的待小姐极好,只是天意弄人,偏偏冒出来一个雅达小姐,还好小靖王殿下的心是在小姐这里的,小姐勿作担心了。”
是啊,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人,这是何等的福气啊。哆嗦着抚了抚洁白的兔子耳朵,鼻子酸溜溜的,眼前已然雾气朦胧,他这么好,好到我都狠不下心了。
元宵节过后便是惊蛰了,春雷响,万物长,我朝向来是比较重视这个节气的,视作农耕开始的日子。所以,这日,宫里皇上照例是要祭祀的,以期待今年能够风调雨顺。皇后娘娘也让内务府为宫里的各个宫人,主子都准备了药草香包,春雷惊百虫,能够驱虫辟邪。这一日,向来是会在飞羽殿设宴庆贺的,我自然也是要参加的。
这种宴会最是沉闷,宴请的人大多是皇亲世家及家眷,所以周围皆是不熟悉的人,互相虚伪地说话假笑,别提多别扭了。我自顾自地坐在末座,时而低头吃上几口时而佯装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歌舞表演,两耳不闻周围事,只想着大家不要注意我,快点吃完,快点回去。
余光瞥到二皇子那桌,果真是春风得意,频频有高官站起,觥筹交错,络绎不绝,连带着怡贵妃那儿也是娇语盈盈,不时有嫔妃过去说话,好不热闹。想来也是,二皇子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也是今后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要知道,一来,二皇子与同为皇亲世家的安平侯府三小姐将联姻,二来,就是论靖王府的面子上,这些皇亲世家也会大力支持二皇子。这也就大大分薄了皇后和墨漓一方的势力。毕竟,从前,皇亲世家可是一边倒全都是皇后一方的追随者。
正远远带过一眼,我就感觉有一股子视线紧紧落在我身上,我警惕地回视过去,居然是那位雅达小姐。她正遥遥向我举杯,嘴里默念着什么,语笑带嫣然。
这种场合失礼总不合适,我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也是绽放出绚烂容姿,冲着她点头示意,干脆利落地饮尽杯中果酒,然后二话不说佯装被歌舞吸引了过去,开始凝神看起来。
不知前头皇后娘娘对皇上说了句什么,正扭捏作态的舞娘一个个停下了动作,安然有序地退下去了,转而迎上来的也是几位舞娘,只是,这穿着打扮就有些与众不同了,确切的说,他们一个个都是少数民族的装束,随着热情奔放的节奏打起一种双面鼓来,这倒有点看头了。我跟着其他人的目光一样津津乐道的欣赏起来,舞姿唯美中带着坚韧,又是大家伙儿从未看过的舞种,随着鼓声余音绕梁。
就在渐渐沉迷之时,突然,那鼓面发出一声巨响,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立在最前头的一位舞娘从鼓中摸出一把软剑,只见着她脚尖略一点地,整个人猛的朝着皇上的方向扑了过去。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就是我也是这般,望着眼前这危急的一幕,仿佛自己被定住了一样,双拳紧握,只能任凭自己一动不动地盯着。
“啊,护驾护驾,快,护驾。”慌乱中,不知谁率先反应过来,疾声喊了出来。紧接着,大家才渐渐醒神过来,也跟着惊恐地喊了起来,大多都是东奔西跑,彻底乱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那剑尖就要刺向皇上的脑门,原本立在皇后身前说话的墨漓,此时此刻,只有他离皇上最近,只瞧着他一个挺身,抄起桌上的酒壶朝着刺客狠狠砸了过去,刺客受痛,退后了几步,墨漓自然而然地就挡在了皇上的面前,与刺客打了起来,刺客手中有剑,墨漓却是赤手空拳,渐渐不敌,眼见着侍卫已经冲了进来,朝着刺客的方向蜂拥而至,那刺客竟然不要命地挽出一个剑花,直直朝墨漓胸膛刺过去。
我心中狠狠一抽,瞬间,冷汗层层浮上来,脚下软绵绵地朝着那个方向迈了几步,却只见一个黑影迅速飘过,生生挡在了墨誉的身前,是咏莲,这么快的速度,她,她居然会拳脚功夫,紧接着那把剑便直接插进了咏莲的胸膛,血光四射。我讶异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望着咏莲脆弱地一点点滑下,落入墨誉的怀里。我不得不感叹,这个女人为了墨誉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最后,刺客在侍卫的包围中自尽了,我眼中只看得到墨誉抱着咏莲坐在地上面色狰狞,双目赤红。皇上下旨太医院一定要尽力救治咏莲,至于咏莲伤势如何,不得而知,只怕凶险。我望着眼前杯盘狼藉的场面,心情久久无法平复,一切真的好似就是一瞬间,一瞬间即是天翻地覆。
“皇上,出了这档子事,臣妾有罪。”突然,皇后娘娘跪倒在皇上脚下,神色憔悴骇怕。皇上肃穆宁静地扫了一眼底下的皇亲世家和我们,刹那间,大家纷纷匍匐在地,排山倒海的请罪声此起彼伏,我一愣神,也跟着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场宴会由皇后筹备,舞女之中出现刺客,她责无旁贷,军中侍卫没有及时发现假扮舞女的刺客,他们也活罪难逃。
貌似听到皇上将皇后慢慢扶了起来,柔声安抚着,“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刚刚多亏了墨漓,救驾有功,你这个母亲教子有方,也有功。”
“臣妾不敢,只要皇上安然,臣妾就知足了。”只听得皇后沉沉落下一口气。
“说来也惊险,皇宫守卫森严,这刺客好大的胆子,居然能混入舞女之中!”闻得皇后娘娘狐惑不解地呢喃出声。
“对了。”她似是骤然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地唤了一句,“雅达小姐。”
好巧不巧,雅达就跪在离我不远的斜前方,她身子猛然一哆嗦,声线略带僵硬,“在。”
“这支舞是你排的,人也是你找的,这舞女你可认得,平日里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皇后正襟关切地问,语气很是柔婉,可这问题就很是尖锐了,皇后这是想将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推到雅达的身上了。
我本能地蹙眉抿唇,稍稍抬眼看看过去,她摆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攒着裙摆,还算镇静,“是雅达失职,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这舞女雅达见过,正是排练时的舞女,这些舞女皆是从前宫中舞女中挑选而来,平日里,大家谨言慎行,除了练舞雅达与他们并无交集,是雅达愚笨,并未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