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布加拉提病床之下的法阵不是用于召唤或追踪的道具。 灵魂在脱离身体后会变成与咒灵类似的存在,作为咒术师的加茂伊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固定的法阵无法在这方面起到绝佳的作用。 更何况,两面宿傩其实根本无法提供能够完美解决布加拉提困境的相应方法。 两面宿傩使用此阵的目的是分割并存储灵魂,主要的所作所为只是从他本人的身体中将灵魂提取出来,省略了定位与寻找的步骤,法阵自然也就不存在这个用途。 据说人类的灵魂会游荡在于整段人生而言最有意义的地方。 离体的灵魂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物品作为躯壳,很快便会被空气中无主的咒力冲散部分记忆,最终失去思考的能力,被寄托在环境中的情绪影响,只能麻木而迷茫地在附近游荡。 与其说懵懵懂懂的人形灵体是维持生命运转的重要核心,倒不如说那更像是人死后在某地留下的执念。 真到了那时,再也无法自由行动的灵魂只有两种结局,要么等待被人找回,要么无声无息地彻底消散。 法阵的作用正与这有关。 被引导至法阵中的灵魂将会受施术者支配,只要操控灵魂的咒力足够强大,使其重新回到身体之中甚至只是最基础的做法之一。 “就算是让灵魂毫无怨言地自我毁灭也不在话下。”两面宿傩说出这句话时,嘴角的笑容恶劣到令加茂伊吹几乎产生了生理上的不适。 “留无意识的身体直面灵魂瓦解的全部痛苦,虽然主演不会知晓发生了什么,但时隔许久能看上一次这样的戏码,其实也算是个很有意思的娱乐活动。” 加茂伊吹不知道两面宿傩究竟在创设法阵的过程中消耗了多少实验品的生命,但他绝不可能以相同的手段折磨布加拉提。 于是他宁愿为绘制法阵一次性消耗过多血液,也要尽可能保证布加拉提的灵魂将会被他最大限度地控制,以免有意外发生。 大概是因为对咒术界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即便加茂伊吹在讲解的过程中已经挑出某些晦涩的名词单独解释了一番,在场的几位□□也还是无法完全领会他的意思。 但至少他们明白加茂伊吹正认真地执行着脑海中已经成型的布加拉提拯救计划,于是乔鲁诺率先开口,打破了此时的僵局。 “抱歉,我们此前从没接触过咒术界,对很多概念都不太熟悉。”少年精致的眉眼间坠着几分羞愧,很快又转为坚定,“但迪亚波罗曾收集了许多相关资料,我会尽快学习,绝不影响你的工作。” 加茂伊吹微微一愣,他眨了眨眼,说道:“我想,或许没有这个必要。” 说到底,在拯救布加拉提的过程中,无论是寻找灵魂还是操纵灵魂,基本上都只能由加茂伊吹一人完成,同伴是否要在补习基础知识上消耗大量精力并不重要。 他向乔鲁诺等人详细说明过程的目的只有一个,无非是想让他们 安心,以便毫无保留地配合他行动罢了。 “我有个初步的想法,操作起来也相当简单——” 加茂伊吹的目光划过在乔鲁诺的指示下又推门进来的福葛,音量不大,但足以令在场的每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麻烦大家每天派一人跟随我行动,带我一起走遍‘对布加拉提具有重大意义’的特殊地点。在此期间,我只负责与灵魂有关的工作,其他方面还要劳烦各位多多关照了。” 自然没有人会提出异议,甚至他们在当天晚上便聚在一起整合出了目的地大全,只等加茂伊吹下令出发时便能立刻按照顺序探索过去。 团队中的工作热情如此之高,布加拉提的情况也不容拖延,第二日清晨,加茂伊吹就早早准备完毕,与担任第一位向导的乔鲁诺共同朝罗马斗兽场进军。 “说到底,九天的相处并不足以让我了解布加拉提的全部,我能想到的场所相当有限,并且我认为找到正确答案的概率不大——但毕竟一切从此处落下帷幕。” 穿越一条马路便能抵达那栋古老的名建筑,触景生情,乔鲁诺的面色有些沉重:“与迪亚波罗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面交锋,的确称得上意义非凡。” 加茂伊吹早就从乔鲁诺口中听过了这九天的大致经过,虽然不了解更具体的细节,却也能根据已有的信息想象一番,明白那大概的确是场令人感到刻骨铭心的惨烈战斗。 更何况,他已经和住在乌龟中的波鲁纳雷夫见过面了——波鲁纳雷夫的现状就是迪亚波罗之残暴的最好证明。 就在昨晚,乔鲁诺、米斯达、福葛与特里休四人正尽可能周全地计划出一条最优路线时,加茂伊吹正端坐于乌龟那名为“总统先生”
的替身空间中,与波鲁纳雷夫面对面交流。 令加茂伊吹没想到的是,在听波鲁纳雷夫讲述了他被迪亚波罗追杀的经历过后,他愕然发现,这竟然并非是他第一次了解到波鲁纳雷夫的信息。 加茂伊吹九岁那年的某日傍晚,人气排名显示他位列第四十九名,于是黑猫解锁了系统程序中的奖励功能。 他当时选择查看读者论坛,还记得某人为了使论证更加充分而引用了其他作品中的内容。 那人说:三部厨焦灼地跳过血腥镜头后发现[模糊]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礁石上了!那种崩溃的心情谁懂!谁懂! 此时看来,被马赛克屏蔽的内容大概就是波鲁纳雷夫的名字。 被迪亚波罗伤至失去右眼、右臂与双腿的银发男人坐在加茂伊吹的身侧,以参谋的身份审视着他对组织的价值与潜在的威胁,然后凭借老道的战斗经验察觉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恕我冒昧,”波鲁纳雷夫有一瞬间的怔愣,“你的右腿……” 听了这话,加茂伊吹竟然莫名有些想要发笑。 他看不懂这究竟是怎样一幅画面,两个可怜的残疾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有些巧合,又有些像是什么奇怪的爱心组织创办的经验交流会。 波鲁纳雷夫惊讶的表情并没维持太久,自加茂伊吹撩起裤腿、露出右腿上的一整条假肢后,他的面色又恢复如常,点点头说道:“抱歉。” “你比我要好得多。” 加茂伊吹不知道波鲁纳雷夫指的是否是两人假肢数量上的区别——但一条假肢也不见得比两条假肢好到哪里去——于是他并没作声,好在对方在停顿一会儿后主动做出了解释。 “我看过你走路的姿势,和普通人基本一模一样,你应当是花费过很多心思,真是了不起。”波鲁纳雷夫赞道,“如果不是我本身是个残疾人,恐怕也难以察觉。” 加茂伊吹终于微微皱起眉头。 他委婉道:“如果波鲁纳雷夫先生只是想说这些的话……” 波鲁纳雷夫精神一振,他像是才想起邀请加茂伊吹来到乌龟身体中的最根本目的,恍然大悟道:“我的确有些话想和你说,事关布加拉提。” 似乎是不太擅长与半大不大的少年交流,波鲁纳雷夫的语速很慢,在脑海中谨慎地组织好措辞才会将话说出口。 他为正题做了许多铺垫,先说起三十五岁的自己究竟经历了多少坎坷才能成为现在的模样,又说到布加拉提不过只有二十岁,乔鲁诺更是还未成年,仍在上学。 波鲁纳雷夫并不唠叨,恰恰相反的是,在过去数年之中,稀缺的对外通讯机会使他学会将一切复杂的话语简化的本领,于是他很快便总结出了真正想传达的内容。 ——一旦突然出现的非日常事件为平淡的人生带来惊天动地的痛苦,就算再天真且不谙世事的孩童,也会在一夜之间飞快成长起来。 波鲁纳雷夫曾许多次面临刻骨铭心的离别,因此他格外明白敲碎每寸骨头带来的生长痛究竟有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加茂伊吹静静听着,随后接话道:“我明白,所以我会尽力让布加拉提重新回到伙伴身边,还请波鲁纳雷夫先生放心。” “不,不是。”波鲁纳雷夫深邃的眸子中浮现出了担忧与悲哀的神色,“我之所以会在今晚邀请你到这里来与我见面,正是因为我更在意你的情况。” “你多大?听说是十三岁。”男人自问自答道,“我十三岁时还在围着家人团团打转,你却已经独自一人来到异国他乡,除了要夸赞你很了不起以外,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波鲁纳雷夫突然伸手按住了加茂伊吹的肩膀。 “虽说事在人为,但我不认为人类可以操纵生死,放出身体的血是没法收回来了,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还请你好好记住我之后所说的内容。” “你只有十三岁,算起来还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更何况,我猜你此前的人生应该也并不十分快乐。” “或许我这样说是有些多管闲事,但我想让你明白: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不要为了讨好别人或履行承诺而透支自己,无论是力量还是生命,都格外宝贵,都需要被好好珍惜。” 波鲁纳雷夫如此说道:“多在乎你自己一点,加茂伊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