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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冷柔危将心魔从自己的心海中撕裂出来之后,她浑浑噩噩地做了一个梦。 她回到了小时候。 小小的她,站在窗边,看着雪在庭院里下起来,她身后是嘈杂的声音。 哭声,骂声,冷漠的训斥声,有讥讽,有不咸不淡不在意的几句话消散在风中。 好像有什么让她感到难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的事件。 真实存在的是难过的感受。 以及怨恨。 更多的是在怨恨自己。 为什么没有能力推开,为什么没有办法反抗,为什么没有逃走。 为什么自己那么没用? 冷柔危站在原地,被无形的漩涡淹没,想向前走一步,却拔不出脚。 身上不知何时落了雪,小小的冷柔危站着的这座宫殿顷刻倾塌,雪崩一样散成了万千片,将她埋在里面。 她隔着雪向外看,寒冷包围了她,冻住了她。她的情绪和知觉也好似一起冻在了这冰天雪地里。 再一眨眼,冷柔危回过头,白茫茫的雪原之中,留下了一座小小的冰雕,而她已经长成身材高挑的大人。 她感觉心里轻松了,没有丝毫留恋,顶着风雪,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越走越快,像是迫切地要甩掉什么。 空的。 冷的。 没有情绪的。 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对,但是冷柔危渐渐觉得她少了些什么。 她低头看见,自己原来是空洞的,空洞的地方就是那尊冰雕的样子。 她只不过从一具小冰雕,变成一具冰雕的空壳。 雪很大了,冷柔危回头,连她的脚印都不见了,更没有那座小冰雕的影子。 于是她拢紧自己的披风,将空洞严严实实地捂住。 但远远不够。 冷柔危心里隐约有些莫名的慌张,她蹲下身,抱起地上的雪,将它填补。 它是弱点,她不能允许弱点存在。 可是填的雪越多,她就越僵硬,越麻木。 她本不该感到冷的,但是她越来越冷。 于是她想要一些温暖。 她也的确感到了一些温暖。 在涓涓细流的灌溉之下,她的感觉好像在复苏。 但是不行。 她是冰山,就该拥抱冰山,唯有冰冷才是她熟悉的温度。 在温暖中她会融化。 她顾不得空洞的地方一路漏着雪,一路且走且行,步履越来越快,一心只想找到冰川。 但她猛地撞入一团温柔湍流,避无可避,一经触碰就将她一整个的包围,变得炽烈如火。 从唇齿舌尖,蔓延到心脏的一点火苗。 冷柔危觉得自己在融化。 冰融成水,像是温柔的水流,细细流淌,窝在心口。 她有种在这温柔中醉去的恍惚。 这陌生的温柔勾起她心底的贪恋,一旦撕开一个口子,一下子就想要更多。 迷蒙中,冷柔危隐约看见少年近在咫尺的眉眼。 微微蹙着的眉,像墨画的两笔颜色,神色专注。 冷柔危下意识勾住他的后颈,掠夺更多。 掠夺这炽热到足以融化她的火。 桑玦的气息骤然乱了,他喉间溢出一声喘息,又被不由分说地堵住。 他长睫轻颤,抬眼看向对面那双清冷无波的凤眸,如丝般轻阖着,像是醉了的人一般,把那不顾一切的醉意也传染给了他。 他有一瞬的恍神,握在她后心的手掌发烫,心脏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很痒,很热。 他迎接着她,略显青涩地配合着她,却也将她一把按在怀中,本能地去侵略。 冷柔危翻身将桑玦压下去,她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胸膛,肆意地汲取温暖。 她攻伐,他也毫不退让,指尖插入她流泻的长发,与她缠绕一起。 像是驯兽师与她的兽,猎豹与她毫不服输的猎物,互相征伐,却也彼此依偎。 桑玦沉浸在她身上散发出的冷香中,心中生出一波又一波他不能言明的欢喜时,冷柔危被一阵剧烈的心跳和唇齿间的血腥气带回了现实。 凉薄却柔软的唇。灼热的体温。活泼的情绪在她身上不同的经络之间雀跃来去。 冷柔危怔了怔,如梦初醒,一把推开

了他。 少年蜷曲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面颊,像夜色中盛放的一朵白山茶,唯有一双唇是嫣色的。 他困惑地支起半身,一双不知何时染了浅浅雾色的眼睛慢慢清透,奇怪地看着她。 冷柔危抹去唇边的血,她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一边施了道清尘决,理着自己的衣裙和头发。 桑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忙碌,刚才的肆意与火热仿佛是另外一个人,是他的错觉。 好像他做错了什么,惹了她生气。 他心里忽然慌神。 桑玦站起身,“阿姐。” 冷柔危伸出手,将他制止在一臂之外,就是没有看他,“失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亲吻桑玦,又为何会如此肆意。 许是因为弑神血弩的影响,她才会如此贪婪于他的血。 她记起自己在昏迷中的零星想法。 她生了贪念。 原本在接触到温暖时压倒性的念头,在此刻全部翻转。 纵然一时温暖愉悦,但贪念就是弱点。 放任贪念就是放任弱点继续生长。 将温暖的依赖交予他人,就是失去主动权的开始。 她不想从外界汲取温暖。 桑玦好像才明白过来,她是在解释为什么会咬他。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她的愠怒不是因为这个。 桑玦无所谓地笑了声,“这有什么,我又不在乎。只要阿姐能醒——” “在本宫恢复记忆之前,”冷柔危骤然回头,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眸乜着他,“你只是本宫的近侍。” 沉默。 桑玦抿住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的气息像是尖锐的刺,纷纷竖起来,那股冷香也变得动荡不定,时淡时浓。 而她的冰冷的话语,打碎了此前短暂的温柔炽热,也刺到了他。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猛地收缩了一下。 桑玦喉头滚了滚,他眼里波光流转,像是有穿透力一般,探究地看着她。 他想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醒来之后突然这样冷待他。 但是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桑玦想起他曾嗅到过这样类似的气息。 在夜晚。 就像她从不承认自己怕黑一样,她还有其它他所不懂的恐惧。 桑玦的委屈在动荡的气息之中渐渐消散,任由这尖锐的刺冲向他。 他看着冷柔危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忽道:“好啊。” “我等着殿下。” 少年抱着刀,笑意慢慢扬出眼角。 他好似从未落魄,从不气馁。 从不怕输。 如果这是一场赌局,从揭开身份开始,他就是在坦然无畏地明牌赌。 她还没有完全地记起他,没关系,这只是时间问题。 他有数不清的时间可以等待。 比起永远找不到她,等待是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 冷柔危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他夜色之中的眼睛如两点明亮的焰火,她没有回答,转身离开时,一柄长刀挑着灯笼,支在了她身侧不远不近的地方。 魔宫,摩罗殿。 殿下恭恭敬敬站了两列大臣,冷戈高坐主位,面容隐在魔息之后,无人能窥探。 “尊上,若水已经被三千魔卫联阵镇住,正在清点伤亡之数。” “尊上,祭坛已经着人清理,预计明晨可重整完毕。” “尊上,既然大体已经安定,遗冢事关魔族的根基,还是得早行修缮之事。” 冷戈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支着额头,一直没有说话。 他在等。 已经过去了半夜,冷景宸的尸体迟迟没有消息。 “禀尊上——”在众人沉默不敢言语的时候,殿外来了一魔卫道,“少主殿下回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那个近侍。两人安然无恙。” 冷戈默了默,扬声道:“好,好啊。” 他的情绪似乎因为冷柔危的回归而高兴不少。 “既然如此,传令下去,宫宴照旧,三城五池,共贺我儿成人之礼。” “尊上,”一大臣犹豫道,“遗冢如今才受到重创,三千魔卫维持着阵法尚不能脱身,若是如此,恐怕……” 冷

戈道:“那又如何?难道就因此要罔顾魔界的少主成人之礼,要她遭受他人的嗤笑吗?” 所有人都知道魔尊对长女的宠爱骄纵,此话一出,无人再敢进言。 “父尊如此,倒是要让儿臣成为众矢之的了。”冷柔危声先于人,她从殿外走进来。 她长发披在身后,没有丝毫多余的坠饰,却依然显得华贵雍容,自成风骨。 她唇角轻勾,凤眼里是笃定从容的光彩。 映衬在摇曳的暗红色绣金华服旁边的,是她手中的黑色弓弩。 “那是……弑神血弩?” “什么?弑神血弩?” “怎么可能?弑神血弩那等上古凶器,竟会被她驯服?莫不是看错了吧?” “那分明就是弑神血弩,不可能有错。” “这么说来,是魔神亲自为她加冕的?” …… 不知是谁带了头,纷纷垂首而呼,“恭喜少主殿下,贺喜少主殿下。” 冷柔危站在阶下,隔着俯首而拜的大臣,仰头对上冷戈的视线。 遮掩面容的魔息褪去,他冰冷的神色上浮出一个浅笑。 尽管冷柔危的神色是平静的,她站在王阶之下,冷戈却仍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甚至是威胁。 他清楚地意识到,冷柔危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再那么容易被引导操纵。 那种从容自若让他想起一道模糊的影子。 而她的面容也和那道消失已久的影子渐渐重合。 冷戈恍然心神震动,竟有一瞬重新感到了令他心生敬畏的,坚韧不可摧折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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