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脸覆上一层层的粉和胭脂,俨然一副面具遮掩着真实的我。 发髻上珠钗步摇不多,但是个个精致,清素而不失高贵。 现在我才明白,不怪宫里的女人层层叠叠将自己装扮得这么精心,妆容和服饰不仅是地位的表示,同时也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妆容下的人,自己的身份和应该做的事情。 茹芯笑说道:“娘娘打扮得越来越仔细了。现在后宫中都模仿着您的妆容呢,您今天穿了冰蓝色,明儿不论后妃还是宫女都不会有人敢穿嫣红。” 浅螺黛,淡燕脂,闲妆取次宜。 我细细看着眉眼上的妆,一点点修补,抹上口脂,又涂了手药。 我不理会她的话,着她去拿来了卫弘在九成宫时赏的五尾凤栖牡丹金步摇来戴上,问她:“桂公公还没来传话么?” 她敛了笑意,怯生回道:“还没有。奴婢这就差木喜去问。” 我摆摆手,“罢了,秋老虎的日头毒着呢,何必让一个小丫头白跑一趟。” 茹芯小心翼翼从铜镜中瞧我一眼,复低头继续盘弄我的发髻。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脸拉得这么长,赶上三尺了。”宗政若兰一人进到屋里,脸色也不怎么好。 我从铜镜中瞄了她一眼,问道:“陛下要发兵了你知道么?” 她叹口气:“知道,又要爹爹领兵。” “对不起,”我垂眸,“昨晚我尽力争取让陛下不要发兵,没劝住反而激怒了他。” “别这么说,”她一笑,“我知道你尽力了。他对我家人的态度已经摆明,无可挽回了。现下里你是一定要保住自己,其他事尽人事听天命,都强求不得了,只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保住!” 我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也只有这一个念想了。” 心里惴惴不安,昨晚卫弘是真生了气,两个多月了还是头一回没召我去侍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早已过了散朝的时辰,我匆匆赶到长生殿,没成想薛景廷挡在门口不让我进去,只说卫弘还在宣政殿朝见群臣,传话说晚膳来惠瑱宫。 见如此,我也只好怏怏回去。 这也许是我进宫后最难熬的一天,睁眼看着天色就是不见暗下来。 午膳去和宗政若兰一起用,她见我的样子劝我说:“我知道你处境艰难,如今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你也别太费心思,费神不宜养胎。” 我何尝不担心她说的,可是我不劳心谁劳心?是啊,我又要思虑周旋在卫弘身边,又要顾着腹中的胎儿,怎能两全,只能尽力衡平二者了。 我微微笑着,“我吃了那么多名贵补药,早补起来了,不碍事吧。” 她轻叹道:“补药只能补身,要是得了心病,还得自己医。” 我弯起嘴角干笑一下,“没那么严重,我有分寸。” === 紫宸殿。 晚膳时我与卫弘只是互相寒暄着,谁都没提昨晚的事。晚膳后我照旧陪他来紫宸殿,这让我的心稍稍平复。 只不过我已经决心今晚继续劝阻卫弘,不只是为宗政家,更怕战争一开始,就源源不断地征兵征粮,恐有内乱;若是于司达一心要与大昭抗衡到底,那么会吸引优势兵力都集中在陇右道,东北矢密卢定会有异动。 近年来卫弘一力排除异己,朝中已无几个可用之将,无非宗政父子和新将公孙承以及各自手下的副将,公孙承守东北,棠少守西北,西南蜀滇等地暂无乱象。 于司达之乱是始料未及,幸好入关中须过陇右道,西北边防还能暂时抵挡。但愿这一劫,大昭能扛过去。 卫弘从木匣中取出卷轴,肃色说道:“于司达三十万大军已是事实,该议论的,今日早朝上诸多大臣已经争论过,”他看向我,“不少人坚持与于司达和解。”我心中一喜,方要说话,他抢道:“但是,更多人坚持发兵!” 韩奕恭谨笑道:“我大昭岂能被一区区弹丸之地的蛮民扰乱,这传出去友邦四邻还不当玩笑讲。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他们回高原老家!” 卫弘亦笑言道:“下午时宗政武回话,军队调整很顺利,两天后可以按时出征,十万大军从京畿道出发,一路汇集,到陇右时,三十万大军集结完毕,一鼓作气势如虎,一定要给于司达沉痛一击!” 我问道:“三十万人马,就算是急行军到山口也要至少三十天以后了,这三十天的态势如何控制?” 他自信满满地看着我:“已经密诏陇右道各府,五千精兵由梁达率领,先袭于司达粮草,截断其后撤之路,等待大军到来。宗政武率
五万先遣军急行半月即可到达前线。” 偷袭?万一偷袭不成,他可想过后果?这是什么样的局势,需要派出三十万人规模的军队? 三十万人啊,这等于是将大昭境内主力做空,倾巢之力压到了于司达边境,一旦其他地方有异动,那么敌军就犹入无人之境了。 我一咬牙,还是说出:“陛下,臣妾还是认为,此战应避免!”我抬头看他,他已不似方才神情轻松,我跪伏下继续说道:“如今态势不适合再进行战争,于司达虽然是要求大昭称臣,但其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要大昭的银钱谷米,其实可以暂时将年贡应下来,至于数量肯定可以和于司达再商议。” “不过是?!”卫弘大怒道,“不过是要年贡?即使不称臣,一旦许了他们年贡,与臣服于司达有何不同?路昭媛啊,你说得真轻松,对蛮夷称臣,是多大的耻辱你可知?!” 我急声道:“陛下,汉武帝为打击匈奴穷兵黩武致后期国力萧条,经昭宣二帝休养生息才缓和,但是汉从此再无盛世。而唐太宗为能一举歼灭突厥,忍辱杀白马定盟约只为争取时间休养生息,后来国力强盛平定四疆被称为天可汗。前车之鉴还望陛下思虑!” 卫弘扬起下巴,斜睨着我,冷声道:“你的意思是,朕穷兵黩武,朕不如李世民?” 卫弘竟敢与唐太宗李世民相较,他何及唐太宗一分一毫!最害怕自负之人,劝诫的话语听不进,如何是好? 我磕了一头,起身又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唐太宗是流芳百年的明君,其为政之道的确可以效仿!” “啪”一声,卫弘将手边的茶杯摔了出去,直落我身边,我连忙伏在地,听他怒吼道:“不用你来教朕如何做皇帝!” 韩奕急急过来劝阻,“陛下息怒……”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他打断韩奕,“你还要为她辩解是性子太直?!”说完又对我怒道,“朕宠着你,允许你议论时事,但没有允许你议论朕的得失!你好不知分寸,一而再再而三顶撞朕,你说言官的笔厉害,你就不怕言官记你一个效仿武则天之罪!” “臣妾只是为百姓担忧……”我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他过来一手拽住我的后领将我揪起,迫视着说道:“你不过是个后妃,朕的天下和百姓不用你去担忧,你只需要担忧朕,你要做的只是取悦朕!” 我泫然欲涕地看向他,“陛下,我是您的后妃,可我也是大昭子民,与大昭俱荣俱损,为何不能忧国忧民?” 卫弘一把甩开我,“滚!都给我滚!” 我被他甩在地,腹部磕碰一下,突然疼痛难忍,而卫弘正在暴怒中完全没在意。 韩奕还在一旁劝说,也被他拂袖甩开:“你也滚出去!为朕的女人求情,你好大胆子啊!滚!” 他无奈,只好急跑到我身边,垂首一揖,先向门口行去。我艰难地起身,好在疼痛慢慢消失,随他一起行礼后快步离开内殿。 “路昭媛!”韩奕在身后叫住我,我停步等他过来。泪水还挂在腮边,轻轻拭去,提起精神看向他,他没有说话,而是盯着我一会儿,又拿起手轻触我左颌边,眼中满是疼惜。 我一凛赶忙躲开,后退一步,颔首斥道:“韩大人请自重!” 一直没注意,他碰到后才感觉到那里确实有些疼,伸手一探,竟已出血,可能是刚才茶杯的碎渣蹦起划伤了。 他也觉失态,收回手后温声说道:“别再和陛下争执了,我知道你说的对,但是他下定的决心无人可改。” 我怒道:“他下定这个决心还不是你在一旁怂恿?你是在为天下苍生着想吗?你完全可以想出万全之策!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他苦笑,“我自有我的道理。” 我恨道:“自你入京后就口口声声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做,难道就是颠覆江山?” 他闻声立刻神色肃然,“娘娘受惊了吧,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娘娘还是请回。” 我瞪着他,他只是虚请地抬起手不再说话。不想再纠缠,快步走出回廊见到茹芯后才松下劲来,身子疲倦之极,上了步辇后脑海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