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王婆婆就来了。婶娘早已把我打扮好,领到她面前。 王婆婆从头到脚打量我好几遍,嘴里不停“啧啧啧啧”,脸上显出赞赏之色,拉起我的手就对婶娘说:“这么水灵的丫头你也舍得卖去做婢子,唉!”随她眼珠滴溜一转,又一脸了然地说“莫不是你指望着这丫头将来攀了高枝儿,做了凤凰……” 婶娘已经笑得乱颤,“可不是嘛,这还要指望着你给找户好人家,将来若是真做了凤凰,你也算是个媒人啊!”她特地在“好”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思自然已经表达明白。 本来就面无喜色的我只白了她们一眼。 凤凰,你们知道凤凰是谁? 还真是山高皇帝远,胡说八道不避嫌,这话要是说在皇城根下,传到真凤凰耳中,我都不知是怎么死的了。 我算什么身份,还指望着我作“凤凰”,怪不得他们想把我卖去京都,真是眼大肚子小!倒是王婆婆一脸坦然地保证肯定会让我享了荣华富贵,让路家光宗耀祖。 折腾了一番,婶娘还在拉着王婆婆说三道四的,我没好气地说:“我们赶紧走吧,要不何时才能到永安。” 算是他们还有良心,知道我要离开了,晚上开了房的门,一股脑地将他们从韩家取回的我的物什给塞了进来。 我只随便拣了两套衣裙,装了韩先生送我的,又小心地将韩奕哥送我的银簪放进怀里,将师傅赠我的剑装进昨晚我赶做出来的剑套背上身。 我这一身行头倒把王婆婆吓了一跳,嘴里不停嘟囔着说丫头家的舞刀弄棒不好之类的话。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上了驴车。没想到婶娘这时候居然塞给我一小袋钱,一边神秘兮兮地小声说:“丫头以后出息了,别忘了婶娘。” 我手里掂着这小钱袋,皮笑肉不笑地应下了她。 别忘了,别忘了你们如何卖掉我吗? 我瞅了瞅钱袋子,差不多几钱的样子。行吧,聊胜于无,毕竟是这十几年来,他们第一次给我零用钱。 === 阑峙县离永安城不过二百里路,驴车噔噔噔地在官道上颠簸了三天,也就到了。 这一路倒不难熬,初春的阳光和煦,微风不燥,我或者躺在车板上仰望蓝天,或者坐在车板边缘晃荡着脚看着来往行人。 我从未出过远门,只这一路上新奇的风景,匆忙的行客,就够我看个够了。 阑峙县并不接近官道,所以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很多陌生人,这两天我仔细观察了官道上的行人,他们装束不一,神态各异,有急躁而齐整的镖队,有锦衣华服骏马华盖的官家,也有凄哀的赶路人。 也许人生百态便是这样,与我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有着不一样的经历,他们拥有着独家的快乐,也有一样哀伤的痛苦。我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漂泊一粟。 进了永安城延平门,我才知道什么叫繁荣昌盛,这是阑峙县完全比不了的,道路两旁屋宇连绵,商铺鳞次栉比,街市上的人们摩肩接踵,一坊连着一坊,只是刚进城,就如此热闹,还不知东市、西市,大兴宫里,都是什么景象呢! 这比我看着本时想象出的永安城还要繁华繁盛昌茂,我一时看呆了,直到王婆婆用胳膊肘顶顶我,问:“怎么样,京都好吧?看到前面远处最高的那个城楼没,那是朱雀门!” 我还是沉浸在永安城的繁华中喃喃自语:“永安果然如上所说的‘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啊!” “你说的我也不是太懂,但要是进了皇城啊,更有你赞不绝口的呢!”说着,王婆婆又叹口气,“只可惜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进得了皇城的!”似是一句感叹,又是无奈,但却增加了我对王公贵族的好奇。 我现在不愿相信本了,本上说永安城如何如何,王公贵族如何如何,只有真正目睹了这一切,才能感受到这其中的震撼。 “不过我提醒姑娘一句啊,”王婆婆睨着我,“就你那点采,进了京都就不要再卖弄了。一来这里有才的人比你多多了,二来读过的姑娘现在来做奴仆,我怕人家怀疑你身份呢。老太婆我可不想你砸我手里。”她背转过身,嘟嘟囔囔地说,“买你没少花银子……” 呵,看来这下大伯没少赚呐,他们抱孙子的钱是有了,怪不得还舍得给我几钱的盘缠。不过想想这王婆婆说的也对,我不过作了几年伴读,半吊子水平,可千万不敢随便卖弄。 我暂时歇在和平坊一个小院,要等着有主家来买我。坊西门出去便是西城墙了,我无事便四处转转,转瞬间发现墙角下砖缝中长出的小草上有几朵纯白的小花,眼见有几分熟悉。蹲下仔细看,才想起我看到窗棂旁的那株
花草。也不知那颗纯白的花骨朵是否已经绽开,可是看这几朵,虽然不起眼,但是那纯净的白绝对会让人过目不忘。生在石缝中的我们啊,何其相似,我无奈地笑笑。 === 第二日一早王婆婆就出了门,说是要去歧县接两个丫头来。 “闲得无聊就去街坊上转转。”王婆婆一边给驴子上辕一边对我说。 “可以上街?”我高兴却又有些讶异,没忍住问她,“你们不怕我跑了?” 她白我一眼,好似看着个傻子:“你往哪里跑?你现在连身份都没有,城都出不了。出去别跑远了,宵禁前就回来,别让官兵抓住了你,我可不想再花银子保你出来。”说着她拉着车出了门。 我站在原地想了想身份这个问题。可忍受不住肚子的抗议,在院子里四处都没找到厨房,瞅了一眼屋里那些和我一样等待买家的奴仆们,还是背上了小包袱出了门。 来到一家店面坐下,要了一碗汤饼,没过一会儿就上来了。我正吃着,听到邻座的四个人在说着什么,声音不算大,勉强能听清。 “哎,听说了吗?宗政武升任骠骑大将军啦!” “哦?是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宗政上个月带军把赤隶左平王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还把左平王的儿子抓来做了质子,圣上给他升官理所当然!” “诶,不是只有他,还有他儿子,是上届的武状元,他本可以蒙恩荫入仕的,却偏要亲自考武进士。年纪轻轻就拜为羽林郎将,去年又跟着大将军打赤隶,上阵父子兵,也立了功,圣上给封了定远将军!宗政夫人杨氏也被封了从一品国夫人!” “哎哟,这宗政家族可是新兴权势啊!” “是啊,这穆氏家族刚败落,宗政家族又兴起了,看来如今朝堂又要开始一轮新的风波了!” …… 宗政武……新封将军……一品国夫人……嗯,新势力。唉,朝堂上的纷纷扰扰谁人能道得清说得明。一朝君子一朝臣,曾经就听韩奕哥哥说过,穆胤霆是三朝元老,前朝恤宗在位时间只有短短四年,朝政基本都是穆氏家族操控,当朝圣上当政以来第一件要事就是除去穆氏。 如今十年过去了,他的心愿总算了了,但是又不能没有高位大臣的辅佐,所以又提拔宗政氏。看来正如旁边的客官所说,朝堂上已经开始酝酿着一场血雨腥风了,只是它的爆发还需要时间。 “要说宗政棠少啊,可真的是年轻有为,还不及弱冠之年,看来可以大有一番作为了。只闻他相貌英俊,才华横溢,为人宽厚,待下人也是仁人之心,真的是谦谦君子啊!” 呵呵,市井之人就是这样,总把那些权贵人物说得如神祗一般,其实他们亲眼见过吗?显然没有,只是以讹传讹,传到最后那些能够站在朝堂上的人都成了神。这些闲话不听也罢,正好吃完了,随处走一走,好好看看永安城。只怕我进了哪个府邸后就没机会再出来了。 我看看这,看看那,对每件事物都充满好奇。以我的脾性能将我这样吸引,京都的魅力是我所没想到的,看来我真的是井底之蛙了。 在街市逛了一天,满足地回住处。 === 接下来的两三天,陆续有人来立市券,不过接走的都是男仆,并没有人过问婢子。 在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中,我却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被卖作奴仆,那我就入了奴籍,还如何能考女官? 唉……当时只顾着激动,完全没考虑这么多,我到底还是井底之蛙,一只傻瓜。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许有一天,我能攒够了赎身钱,也为自己立个良人户…… 五日后,王婆婆终于回来了。她身后立着两个姑娘,矮个的大约有十一二岁,模样清秀可爱,水灵灵的眼睛透着几分机灵,再过三四年肯定是个大美人。旁边个稍高点的,大约桃李之年,相貌平平,一看就是老实忠厚之人。两人的穿戴看来都是普通农户出身。 “你们也是准备做婢子的吗?”我问道。 “是啊,爹爹说这样可以过上好日子!姐姐你呢?”小女孩抢先说道。 我心下哀叹一声,又是一个被蒙蔽的孩子。 我笑着说:“是啊,我前些天才到。”我有又看了看旁边的女子,“我叫路楚霜,不知如何称呼姐姐妹妹?” “我叫红丫!这是我堂姐,星子。”红丫说完盯着我看了许久没有再说话,倒是我有点被看得不自在。“姐姐真好看!像公主一样!爹爹说公主是最好看的女子!” 我一时语塞。还没等我答话,红丫挠挠脑袋又道:“不对……”她小嘴儿撅得老高,模样很是可爱,“可爹爹也说过,皇后是大昭国最美
丽的女子……那姐姐你就先是公主,等嫁了人就是皇后了!” 我这回真叫哭笑不得了。 王婆婆一把捂住红丫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京都,不是你们乡下,说错了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这三个字把红丫给吓住了,也吓得星子一下跪在王婆婆面前,又是叫红丫姑奶奶又是叫王婆婆活菩萨的,只求她们都能在京都平安度日。 王婆婆拽起星子安慰了几句后就拉起我进了里屋,教我们以后进了主人家一定要谨言慎行之类的话。 也不知道京都的生活等待着我的即将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韩奕哥哥。曾经以为永安城会是我新的天地,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生活依旧艰辛。 我的京畿生涯,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