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禹县的热闹并没有因敌军围困受影响,有了上一次的尴尬教训,白胜男和季洵出门前就戴好了面具。两人这次考察了多民族聚集的城南,粗浅的了解了几个民族对于正月的不同风俗和饮食,并侧面打听了阿达木在人群中的口碑。
“阿达木的大夫人出去买羊羔已经很久了,还没有回来,我们很担心。”
“听说阿达木去接应他的大夫人已经快二十天了,却没有回来,我们更是担心。”
与白胜男赞誉阿达木的德高望重不同,季洵话里有话的提醒她必须提防阿达木这种威望甚高之人。
部族首领的可怕之处在于其想反随时可反,作为君王卧榻之下的不定之数,除非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压制,否则,不防备就等于自握刀刃抵在心口,随时有生命危险。
“云烽,你看这里,一个身体健全的女子可以换一头母羊。一个身体健全的男子,却能换一头牛。”
白胜男坐在露天的茶棚里,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她知道,不论自己如何努力,“以物易人”的现象都不会从根上消失。
“男人和女人的精力、力气有着天然区别,也因此逐渐衍生了女子更攻于精细活、男子更偏于力气活的生产方式。在牧民的生活里,需要力气的地方很多,所以男子更贵一些吧。”
季洵递过天蓝色的帕子示意她擦擦嘴角的奶渍,继续道,“外公说,季国曾是诸侯国中第一个将国家土地租给农户耕种的,但有个要求,租种的主体只能是男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女子力气小、精力不足、对土地和作物的保护力差、又要嫁娶,会造成不同村落的土地登记混乱。”白胜男叹道,“其实,我能理解,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心里还是很难受。”
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女们像牲口一样被买家挑选,两人知道天下苦难人众多,单靠买卖救不了全部,反而会滋生更恶劣的交易模式,便不再就这件事讨论。
季洵结了茶钱,两人正要离开,就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被膀大腰圆的男子踹倒在地,他还没来得及制止,白胜男已经将少年护在了怀里,并结结实实挨了男人一脚。
“思兰,你怎么样?”
被踹的左肩有旧疾,白胜男的脸色惨白却还是倔强的口称无碍。视线中,少年如惊恐的小鹿般紧紧缩在自己的怀里,她因心软而自责的内心,瞬间化成了如水般的温柔。
用三两银子买下这个少年后,季洵本打算将他从白胜男的怀里拽下来,交由暗卫调查一番再带回去。但少年却紧紧挂在白胜男的身上不肯下来,无论季洵如何软硬兼施,他都油盐不进。
“好了,他并不重,我抱着也没什么。”
少年虽然纤瘦,个头却不矮,修长的双腿如枷锁般紧锁着白胜男道的腰身。季洵不忍强硬,是怕伤到白胜男,但如今看着她踉跄的步子、倔强的背影,竟不知该庆幸她的柔中带刚,还是担心她的多情心软。
回到县衙,少年被卫元庭三两句话吓的嗷嗷大哭,乖乖跟着士兵去沐房洗澡,白胜男笑称卫元庭乃当世英雄,解救自己于水火,卫元庭却不以为意,突然跪了下去。
“陛下,能否答应敬俭一个请求。”卫元庭想着季洵的嘱咐,在得到主子的首肯后,指了指她肩上的伤,继续道,“童男童女这下都凑齐了,臣求陛下不要再往自己的身边捡人了。”
卫元庭无奈的样子逗笑了依卢,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连忙捂上嘴,胆战心惊的盯着白胜男,半晌,没有等来责罚,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敬俭,在朕这里,你可以不那般严肃的。”白胜男示意她坐下,笑道,“行了,朕答应你还不行吗?你看你这张脸耷拉的,难看极了。”
“臣可不是在和您说笑。”
“朕答应的也很郑重。”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卫元庭看到主子眼里的坚定,才崭露笑颜。她笑着跟主子汇报今早自己是如何羞辱华光礼的,又讲到华威一张老脸被许忠骂的红一阵白一阵,就是不说自己被华光贤打下马背,险死疆场。
夜色深了几许,卫元庭告辞去与常年弘换防,季洵则带着一个俊朗的少年走了进来。
昏黄的油灯下,少年如惊弓之鸟般缩在季洵身边,谨慎的打量着案边的白胜男。藏蓝色的粗木麻衣衬得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双干裂的嘴唇正不受控制的颤抖。
“过来,到朕这里来坐。”
少年盯着她的脸,又看了看案上的面具,似在确认眼前的女子是否就是把自己从苦难中救出之人。半晌,确认她就是他,才展露一抹饱经沧桑的笑容,走到她身边,恭顺的跪坐。
“奴才花郎,愿意终身侍候陛下。”
花郎是汉人,但汉语说的并不流利,白胜男差人去调查,几经周折才弄清他苦难的来历。
花郎,原名不详,年龄不详,祖籍不详,父母不详。读过私塾、识字,推测出身起码为富农,自八岁左右被拐子拐到徐州,卖给一家佃农做儿子,后逃跑
,又历经四到五个拐子才被卖到东禹县。
许是同样经历了苦难,暗中确认他并非敌国细作后,白胜男对于花郎异常疼惜,不但将他留在身边侍候,还让薛川教他基本的武艺防身。
次日一早,东禹县的城门再一次受到了魏国的猛烈攻击,白胜男从睡梦中醒来,正要起身,左手却传来一股温柔的力道。她以为是薛川,抬眼一看,却是瘦弱的花郎。
“主子,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吗?”
摇摇头,白胜男瞥了一眼门外那抹倔强的身影,摸了摸他的头,“你在这里守了多久?”
“从你睡下开始。”
多次的逃跑却换来了一次比一次痛苦的经历,花郎对于寻找生身父母这件事已经不抱希望,他只希望自己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他想,自己受了许多苦,还和骡子一起论价格,如今被一国之君收留,大概就是老天爷给自己遭受苦难的回报,自己一定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活出个人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