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峰天未亮就出了家门，赶到城里时日头还早，他先是去了天桥与集市一带，将煮好的鸡蛋从篮子里取了出来，还是老价钱三钱一个，一上午也没卖出去几个，裴显峰倒也不着急，这些鸡蛋主要还是卖给去听戏的人的，来这儿不过是试试运气罢了。 到了午时，裴显峰买了两块饼随意填饱了肚子，他估摸着日头，等到戏园子差不多要开戏了，这才向着戏园子的方向赶去。 不料以往熙熙攘攘的戏园子今日却是冷冷清清的，裴显峰有些奇怪，与一旁路过的老人打听，“老伯，今日这戏园子怎么这样安静？” “哦，今天没戏，自然安静了。” “没戏？”裴显峰低低地念出了这两个字，他在戏园子外站了片刻，终是离开了戏园。 裴显峰回到了集市，集市一向是早上热闹，到了下午人烟已是渐渐稀少，裴显峰找了一处馄饨摊子，在旁边坐下，望着那一篮子几乎没少的鸡蛋，裴显峰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偶尔有人来吃馄饨，也会买一个煮蛋，可半天守下来也不过是卖了十来个，裴显峰看了眼天色，不料就这么一抬眼的功夫，竟有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探进了鸡蛋篮子，小心翼翼地拿走了一个鸡蛋，被裴显峰看见了。 “做什么？”裴显峰一举攥住了那手腕。 那人果然吃痛，当下就是哭了起来，“大爷行行好，快松手吧，疼啊……” 裴显峰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浑身都是脏兮兮的，瘦骨嶙峋的模样。 “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学好？”裴显峰虽然松开了那孩子的手腕，语气却仍是严厉的。 “我们兄妹俩很久没吃东西了，我们，我们也不想偷东西……”那孩子说着眼眶就是红了，在他身后果真还藏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瘦得头大身子小，满是惊恐地看着裴显峰。 看着这对小兄妹，裴显峰的语气略微和缓了些，问了句，“你们爹妈呢，没人管你们？” “爹爹和大燕人打仗打死了，娘跑啦，没人管我们。”男孩子小声开口。 听着孩子的话，裴显峰黑眸微微一怔，他有半晌没有说话，只从篮子里取出了几个鸡蛋交给了两个乞儿，说，“吃吧。” 两个孩子都是又惊又喜，从裴显峰手中接过鸡蛋，一连声地“谢谢大爷”，小跑着离开了。 裴显峰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他的脸庞逆着光，只余下一片阴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旁的馄饨摊子也是准备收摊了，裴显峰看着一旁的篮子，眼底浮起淡淡的自嘲来，这鸡蛋没卖出去，反而还贴了几个。 他也没有继续等下去，只去了粮油铺子打了香油，又去杂货铺子里补上了一些小玩意，打听了下次开戏的日子，便准备回村了。 他这次带了一百来个鸡蛋进城，满打满算也只卖了二三十个，还没卖到一百个钱，再算上煮鸡蛋时用的柴禾盐巴，这一趟丝毫没赚，反而还亏了不少。 他倒是没什么，可一想着这些鸡蛋都是青娘辛辛苦苦忙碌了半天才煮出来的，不免觉得有些愧对妻子。 他本以为这次的买卖还会像上回那样顺利，趁着日头还长，还能进山一趟，可等他回村是天色已经很晚了，索性打消了进山的念头。 裴显峰回到了家，这样晚了，原想青娘应该已经歇下了，没成想家里竟然还亮着烛光。 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青娘连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怎么还没歇息？”裴显峰有些不忍，虽然他曾和青娘说过让她不要等他，可他这实心眼的媳妇等不到他回来，自然也不会歇息。 “我不困，就想着等你回来。”青娘留意到了裴显峰手中的篮子里还有许多个鸡蛋，她心里微微一个“咯噔”，轻声说了句：“是没卖完吗？” “嗯，”裴显峰将东西收拾好，与青娘实话实说，“怪我没弄清楚，今天戏园子没开戏，一天下来只卖了二三十个。” 青娘拧了一把热帕子递到了裴显峰手里，听见他的话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温声道了句，“快洗把脸，我去把饭菜给你端来。” “你不生气？”裴显峰接过帕子，打量着青娘的脸色。 青娘有些不解，也有些好笑，“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裴显峰默了默，说，“我没办好事。” “哪有，”青娘有些心疼，上前拉过丈夫的胳膊让他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是拿过帕子，亲自为裴显峰擦了擦脸，仍是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做买卖哪有那么容易的？下回咱们把开戏的日子打听清楚，再去碰碰运气。” 裴显峰没有出声，他想，若像现在这样靠卖鸡蛋挣钱，兴许自家嚼用是够的，但给青娘治病却还是远远不够。 正思量着，就见青娘已是为他端来了饭菜，是饭菜一起煮的，这一带俗称“烫饭”，再配上自家腌制的小菜，虽简单，却也美味。 饭菜还烫口，显是青娘一直将这饭菜放在锅里温热着，裴显峰吃起来却有些惭愧，只觉得这挣不来银子的男人，又哪好意思享受妻子这样体贴的服侍？ 见裴显峰吃两口就停了筷子，青娘有些担心起来，“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裴显峰回过来神，也不再乱想，端起碗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裴显峰洗漱后回到屋子，就见青娘已是将床铺好了。 听见裴显峰的脚步声，青娘回头看去，她已是脱下了外面的衣裳，露出了里面的一件棉裙，好穿着睡觉的。 “相公，快来休息吧。”青娘轻声唤道。 “好。”裴显峰走上前，与青娘一起歇下。 两人仍是一个被窝，青娘偎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颜，青娘轻轻地摇了摇他的
胳膊，问了句，“怎么了？都不说话。” “没什么。”裴显峰低低地说了三个字。 察觉到他的失落，青娘心里也是明白的，说到底，裴显峰还是在因为她的诊金担忧。 青娘默了默，轻柔而小心地握住了裴显峰的大手，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不着急，日子好好过，银子慢慢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