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笙入府多日,每日提心吊胆,揣测周围所有人的心思,竖起耳朵偷听这位慕表兄的动静,只盼着能攀上这棵大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她数次有意卖惨与试探,终于让他从吴家人的圈子里将她划拉出来了。
可喜可贺!
她抱着药匣回去的路上,高兴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边了,实难压住的开心,见到房里并排放着两个食屉,连声音里也带着笑意:”什么好日子,晚饭竟然这么丰盛啊。“
苏夫人吩咐,朱玉笙尚在孝中,不可食荤腥,每日吃的寡淡,有时候她抬头见到空中有鸟飞过,都恨不得逮来烤了吃。
主子不成器,处处受人冷眼排挤,连带着小莲也沾不到荤腥,对此颇有怨言:“大奶奶想什么美事呢。这里一份是大厨房的晚饭,至于另外一份嘛……”她拿腔拿调的说:“另外一份可是苗姨娘的小厨房送来的,说是苗姨娘担心大奶奶伤怀不思饮食,亏了身子,这才送来补养的。”
小莲心里暗想:大奶奶每日精神百倍,听说还有功夫跟正房院里的丫环婆子争个高下,哪里伤怀了?
至于不思饮食……那就更别想了,大厨房的饭菜连她都觉得难以下咽,但大奶奶每顿吃得干干净净,连粒米都未曾剩下,让人怀疑她娘家是否长期克扣她的饭菜,好像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了。
苗姨娘院里的娇蕊送来的时候,小莲还揭起盖子偷瞧,菜色比之大厨房清汤寡水的炖白菘炖萝卜要丰盛许多,虾仁鱼丸烧鸡,还有一份浓油酱赤的大肘子,令人垂涎欲滴。
她忍不住偷吃了两颗弹牙的虾仁,满口鲜甜。
苗姨娘自来得宠,从怀上二公子之后,在吴府后宅便有了独立的小厨房,管着她院里主子们的饮食,而且厨子都是从外面寻来的。内宅别的房头背后取笑她得宠,有一半归功于她院里的小厨房,听说厨子做菜特别合刺史大人的口胃。
拴住了刺史大人的胃,便是拴住了刺史大人的脚步。
吴府后宅的妻妾们各个都盼着丈夫能长久留驻在自己身边,无不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吴延的欢心,连苏夫人也不例外,苗姨娘小厨房的菜单更是不传之秘,轻易不让人知道。
但令人遗憾的是,正房与二房势同水火,小莲跟着的这位没出息的主子,却是正房长媳,她几乎不用猜测就能知道这些菜的下场——自然是被愤而与二房划清界限的大奶奶给倒进泔水桶!
可惜她高估了朱玉笙的意志力,她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回床上去,转身洗手之后招呼小莲吃饭:“我就算是胃口如牛也吃不下两食屉饭啊,不如小莲姐姐一起来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莲早就馋得暗暗流口水,但碍于嫣红的惨痛教训,知道这位大奶奶并不好惹,还是推辞:“不了,还是大奶奶自己吃吧。”眼神却顺着朱玉笙往外端菜的动作流连不去。
朱玉笙不由分说拖着她坐下,扯下一只鸡腿塞进她嘴里,殷勤相劝:“闻着就香,尝尝看。”
“唔——”小莲忍不住诱惑咬了一口,只觉得苗姨娘小厨房果然名不虚传,再舍不得推辞,欢快吃了起来。
一顿饭毕,朱玉笙等她收拾碗盘,自去廊下煮茶消食,临出门时却转身说了一句话:“小莲姐姐,你我吃苗姨娘的饭不要紧,但还是要知道自己是哪房的人啊。”
小莲收拾碗筷的手一顿,忽然有些后悔了。
她前两日去见过嫣红,被苏夫人打得后背皮肉绽开,躺在下人房里,连倒口水喝的人都没有。
“劳烦小莲妹妹给我口水喝。”她吃力的直起身子,软语央求,哪里还是当初在大奶奶面前趾高气昂的丫环。
嫣红是外面买来的,家人早断绝了关系,在苏夫人院里的时候,还认了干娘干姊妹,可等在主子处失宠,那些认来的亲人便远远躲开了,生怕跟她沾上关系。
小莲在朱玉笙身边多日,活儿干得敷衍,有时候朱玉笙瞧不过眼,等她打扫完,还要自己再打扫一遍。
她曾暗暗得意,大奶奶听着名号是主子,实质过得连丫环也不如,更是欺负她在府里无人瞧得起,更是早晨来得晚,晚上回的早,不过点个卯而已,日子轻松逍遥,除了盯着朱玉笙,也算是份闲差了。
小莲扶着嫣红喝完水,又好心替她换了一回药。
嫣红感激不已,半趴着边哭边叮嘱小莲:“咱们俩算是一起分到大奶奶院里的,对大奶奶来说咱们是正房婆婆屋里出去监视她的,但是对正房来说咱们已经是大奶奶院里的人了,左右不靠,挨打受气。我算是瞧明白了,她们婆媳斗法,最后遭罪的是咱们做下人的。”
小莲不敢附和,却也觉得嫣红此话掏心掏肺,且言之有理,又觉得她这副模样可怜,两人都是外面买进府里的,偌大的府里连个亲人都没有,此刻紧握着她的手,忽觉前路渺茫,心里惶恐之极。
“你是个笨的,往日在夫人院里也不是个拔尖的,进了大奶奶的院子就更别想着掐尖要强了。之前是我想岔了,瞧不起大奶奶的出身,还想着压她一头。现下吃过一回亏才想明白,她这个人,上来就敢扎穿钱妈妈的手掌,是个狠人,你以后还是要小心应对,别得罪了她!”
小莲连忙点头:“我听姐姐的!”
嫣红怕她听不明白,索性将话说得透一点:”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两边不得罪,都别得罪!”
小莲觉得矛盾极了。
她知道朱玉笙接受了苗姨娘的加餐不大好,但自己没忍住诱惑也吃了,再去苏夫人处告状,说不定自己先得挨顿打。
想到嫣红血淋淋的后背,她提着空食盒犹豫了。
当晚,她悄悄去寻钱婆子,只告诉她一句话:“苗姨娘让人给大奶奶送饭……”矮胖的丫环长着一张敦厚老实的面孔,掐去中间的过程,直接告诉钱婆子答案:“……我把食屉送回去了。”
钱妈妈大惊失色,抓给她十钱买果子吃,扭头便进了苏夫人院里的小佛堂,恨恨道:“姓苗的暗中打的什么主意,竟好意思悄悄派人给大奶奶送饭!”
自长子过世,苏夫人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每每夜间睡不着,便起身去佛堂念经。她今日被回房哭闹的女儿给吵得头痛欲裂,好容易安抚住了她,却半点睡意也无,此刻正跪坐在佛前暗暗发愁,听到钱妈妈的话,差点扯断了手里的佛珠。
“姓苗的想做什么?”
钱妈妈每每想起朱玉笙发狠的眼神,便觉得手掌疼,趁着扶苏夫人起身的功夫进谗言:“不如……不如罚大奶奶一顿,让她知道不能搭理姓苗的?”
讨厌长媳归讨厌,苏夫人想的却要比钱婆子远:”打她一顿,转头让她倒向苗姨娘?“她捻着念珠,许久,似下定决心般吩咐:”明天开始,大奶奶的饭从我院里的小厨房走。“
钱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