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梦境,白梦瑶已觉得这里不简单,尝试召唤三灵而不得,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沿着大道走到中心的十字路口,白梦瑶扫视一圈,四个角分别是客栈、酒楼、银楼和银号。“阁下特意请我前来,为何不现身?”
白梦瑶的声音在古镇的上空回荡,回应她的只有四面八方破空而来的羽箭和暗器,她连忙张开护身咒把这波攻击抵挡了下来。羽箭暗器全数落地,确认周边平静下来后,白梦瑶撤去了护身咒,就近走到酒楼旁的酒坛子堆边上,这里是羽箭和暗器来向的其中一处。白梦瑶谨慎地检查酒坛子堆里是否藏有可以发射羽箭和暗器的武器,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些羽箭和暗器都是凭空出现的。敏锐地察觉到背后十米外凌厉的破空之音,白梦瑶敏捷地闪身跃上了一旁的木桩子,就在这一瞬间,一把红缨枪穿过她刚刚站立的位置,尖锐的枪头刺破了酒坛子才被停住,巨大的冲击力使戛然停下的杆身晃动不止。
被刺破的酒坛子碎裂开来,洒出来的并不是酒水,而是一堆白花花的骨头,其中一颗颅骨轱辘轱辘地往白梦瑶脚下滚来。这颗颅骨仿佛有生命般,在木桩子下立了起来,空洞的眼窝向上对着木桩子上的人。白梦瑶双手抱胸低头俯视,正想看它能耍什么花样时,这颗颅骨突然发狠,白森森的牙齿咬在木桩子上,借着强大的咬合力一步步跳着往上爬,木桩子被咬出了两排深深的牙齿印痕。白梦瑶皱眉,听得不远处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便发现从酒坛子里掉出来的那堆白骨正在自我拼装,这会快要拼好上半身了,零散的下半身还在向着上半身靠拢。
“您老牙口真好,但这乱吃东西的毛病还是得改一改,免得病从口入。”随手扯下旁边窗台上一根腐坏的木条,白梦瑶像打高尔夫球一样把那颗好不容易爬到木桩子顶部准备咬向自己的颅骨向那堆白骨甩去。“看您老走得那么辛苦,我大发慈悲帮您一把好了,走你!”
那颗颅骨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直接把正在拼凑下半身的骸骨给打散了。当它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道惊雷劈下,这堆白骨瞬间化成了一堆焦黑的碎片。白梦瑶从木桩子跃下,拍了拍身上烧剩的雷符灰烬,满意地吹了声口哨。“完美!”
一阵清冷的弦乐随风而来,白梦瑶警惕地打量四周,只见薄薄的烟雾间,在酒楼和银楼夹道的那条路隐隐透着光亮,声音仿佛也是从那边传来的。白梦瑶狐疑走近,此楼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人;走近细看,楼前的牌匾写着“万春楼”,看来此处是风花雪月之地。弦音并未断绝,白梦瑶探了探里头,彩绫花灯高挂,家具歪倒,物什凌乱,佳肴美酒泼洒一地,楼上楼下仍是空无一人。
循着声音,白梦瑶踏上楼梯准备到二楼寻找琴音源头,却突然听到了馨儿的声音。“妈妈、妈妈,你别吓我……呜呜,妈妈,你快醒醒!家里出事了,你快醒醒!”
家里出事了?白梦瑶一惊,再也无心探究这万春楼和琴声了。眼前的楼梯开始扭曲,万春楼的一切分崩离析,纷纷扬扬如雪花坠落消失,周围只剩下一片黑暗。感觉脚下一空,身体快速下坠,白梦瑶猛然睁眼,这一觉算是清醒过来了。
馨儿又惊又喜地扑上去:“妈妈,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是馨儿把我带回来吗?真了不起。”白梦瑶摸摸馨儿的头,勉强笑了笑安抚她几句,一抹满头的冷汗又忙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妈妈,是那个琴。”馨儿赶紧从她身上爬起来:“你快去录音房看看,白夜姐姐他们已经赶过去了……那个琴突然自己发出声音,饭团它们都被惊着了呢!”
“终于耐不住了么,我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呢!”白梦瑶冷哼一声,起身直奔录音房。
此时录音房的外间,三灵正合力将内间封住,不让芳菲的琴声继续渗透出来。白梦瑶以血画符贴在内间门上,琴音戛然而止,从桌面上腾升至半空的芳菲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失去了动力,“砰”的一声重新落到桌面上。白梦瑶推门进去看,芳菲并没有被摔坏,又恢复了之前百问不应的状态。
“你没事吧?”方才只顾着芳菲,凛夜这才想到她今晚的反应不够及时。
“哼,这招声东击西用得可真好。”白梦瑶在琴面放了一滴血,血珠迅速渗透到面板里,表面不见一丝痕迹。试探无果,白梦瑶再次在芳菲底部画下禁制符咒,长长打了个哈欠。“困死老娘了……子夜,把芳菲带来我床边。”
“妈妈,你还要做梦吗?”馨儿忙上前拉着她的手:“我陪你睡吧!万一妈妈再做噩梦,我也能及时把妈妈叫醒。”
白梦瑶欣慰地摸摸她的头:“琴音已止,今晚妈妈不会再做那个梦了,你放心。”
凛夜会意:“今夜子夜和白夜一起守住家,我陪主子去。”
白梦瑶再次入睡后,灵识顺着被芳菲吸取了那滴血进入了芳菲的记忆中。
三百多年前,世代从商的邵家与在朝为官的姚家结亲。这门亲事刚定下不久,邵家少爷便聘请工匠打造一把古琴赠与未婚妻。姚小姐的贴身侍婢名叫小桃,长得有几分姿色,又跟着姚小姐学过字,府上早就定下她是陪嫁丫鬟,也是通房丫鬟。姚家极重礼教,姚小姐循规蹈矩,小桃便生了非分之想,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先捷足先登勾引未来姑爷,好抢在小姐之前生下长子,兴许自己就能母凭子贵荣升姨娘了呢?邵少爷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很快便跟主动上门的小桃勾搭在一起了,这件事很快便人尽皆知,只有姚小姐被蒙在鼓里。古琴造好时,邵少爷与小桃情意正浓,邵少爷便为古琴取名芳菲,亲自送到姚府,美其名曰“姚小姐闺名红蔷,侍婢们皆以百花为名,可见人间芳菲尽纳此院中”。姚小姐含羞收下古琴芳菲,并未察觉邵少爷与身后小桃正暗送秋波。
婚事如期举行,邵少爷贪恋新鲜,与姚小姐琴瑟和鸣几日后便又宠上了小桃,甚至当着姚小姐的面与小桃打情骂俏。姚小姐不满,却又碍于三从四德只能忍气吞声,后来从随嫁的嬷嬷和丫鬟口中得知小桃早在她成亲前就已经与自己的丈夫有染,姚小姐更是郁闷至极。在深深的庭院里,姚小姐只能将自己的哀怨和不忿寄托于芳菲的琴音中,而小桃借着自己的手段牢牢地把控住邵少爷的心,即使她仍是通房丫鬟的身份,可邵少爷早已交代管事嬷嬷给她妾侍的待遇。
某日,姚小姐闲来无事便又开始抚琴,却不想早就搬去邵少爷院落的小桃突然造访。小桃穿戴着比姚小姐身上更华贵的衣服首饰,嘴上说着拜见夫人,神色却无半分尊重之意。小桃洋洋得意地向姚小姐报喜,她已经怀孕四月,邵少爷说等她诞下麟儿就会正式纳她为妾。姚小姐脸色如常,淡淡说了句“恭喜”,命嬷嬷打赏些玩意给小桃便罢。小桃见她瞧不上自己的样子便连礼也不收了,怒气冲冲地去找邵少爷告状了。见小桃离去,姚小姐一口鲜血吐在芳菲上,随嫁嬷嬷和丫鬟们吓坏了,忙去找大夫。这件事惊动了邵家老爷,他得知事情始末后大伟动怒,吩咐管家将小桃绑了来,不顾邵少爷苦苦哀求,当着邵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面前将身怀六甲的小桃堵上嘴活活打死。这件事虽是给了姚家一个交代,但姚小姐的身子却是好不起来了,病情日渐沉疴,两年后便魂归西天了。邵少爷失去了小桃和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事后虽有难过了几日,但很快又把他们抛诸脑后,继续去风花雪月了。
主人接连逝去,芳菲被留在了邵家。一百多年后邵家没落,芳菲便被当做家产在一次分家时被分到了邵浚家中。当拿到这个古琴时,家徒四壁的邵浚没有想过将它卖掉换钱,而是觉得这件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物件,算是传家之宝,应该当做聘礼送给他心仪已久的同村女孩小月。小月一家也答应了这门亲事,然而战事正起,邵浚不得不入伍从军,临行前跟小月约定,如果他三年后回不来,小月可另嫁他人。小月含泪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等他回来,邵浚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
村里的青壮年离开村子的半年后,一伙土匪洗劫了村子,村里余下的老弱妇孺无力对抗,小月的家人也在这场劫难中被杀。村子剩下的人虽不少,但农田被毁,财物尽失,很多人都往附近的城镇去找工作以求两餐温饱。孤苦无依的小月无法,只能跟着其他村人到城镇找到了一份在青楼后院干杂活的工作,一干就是一年多。尽管起初对青楼这种地方十分鄙夷,可人在现实面前还是不得不低头,在了解姑娘们的身世后,小月放下了对她们的成见。老板娘和姑娘们对小月都不错,有时见她被误闯后院的客人骚扰也会帮她解围,小月在这里还是过得不错的,还攒下一笔银钱想着日后邵浚解甲归田时能有本钱做一点小生意。
除了老板娘和姑娘们,偶尔过来帮忙检修乐器的庄老板也对小月很好。庄老板年近三十,早年丧妻,在城里开了一家乐器铺子,也会上门替客人检修乐器。起初他见小月勤快便与她攀谈几句,得知她孤身一人后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注,小月也深受感动,但她坚信邵浚一定会回来与她完婚的。姑娘们也劝她等够三年,要是邵浚真的回不来了便嫁给庄老板,往后的日子也好有个依靠。小月苦笑,在邵浚回来前,她绝不考虑婚嫁之事。
三年之期即将到来,小月特意请假回去村子问了留守的老人,他们都说没有看到邵浚回来。带着些许失望,小月回到邵浚的家,怀念从前与他的种种,突然想到了他留下的那件传家之宝。邵浚把古琴用油布包裹得密不透风,埋在了里屋的地下。这件事只有他俩知道,因而古琴也顺利逃过了上次的土匪抢掠。庄老板说过,乐器必须时常保养,否则很容易会坏掉。小月想到这便忙挖出了油布,带着它回到青楼藏好,想着请庄老板帮忙检查一下。
约定的三年到了,小月回到村子等了足足一日,却仍没有等到邵浚的归来。难道他真的战死沙场了吗?小月伤感地回到青楼,庄老板已候着她了。“听说你有一件乐器需要我帮忙检查,现在方便吗?”
小月谢过庄老板,带着她进了自己休息的房间。“抱歉,这是我未婚夫的传家之宝,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劳烦先生移步。”
“无妨,既是传家之宝,小月姑娘谨慎些是应该的。”眼见她难掩伤感之色,庄老板知道三年之约有结果了,想着等会检查好乐器再与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小月从床底拿出了油布,放到桌子上轻轻打开,古琴芳菲重见天日。庄老板检查了一会,不由得发出赞叹:“果然是好琴!无论是材料还是造工都是上佳。”说着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古琴发出清脆的声音。“不错,不错……想必这些年一直都保存得很好吧?”
小月尴尬地笑了笑,埋在地下算好还是不好?可她还不及多想,庄老板见时机成熟便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小月姑娘,我知道此时跟你说这些有点唐突,可我今晚还是不得不说。你肯把未婚夫的传家之宝带来让我检查,便是明白你们的三年之期已经不作数了。我心悦于你,余生便由我来照顾你可好?”
就在小月惊讶得还没反应过来时,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了,风尘仆仆的邵浚脸色阴沉地出现在门口。“浚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