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坐下,便听卫弘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见他神色如常,我答道:“出到外面才觉得凉了,遂回去取了披风来,路上耽搁了。” 他看了看茹芯手里的披风也不再追问,只顾欣赏着杂技。 所有人正兴高采烈时,一个内侍从侧门匆匆进入,将一只木匣递到桂子淮手中,他遂即转交到了卫弘手里,而卫弘拿出字条一看,顿时蹙起眉头,侧颈对皇后耳语一句后转身出了大殿。 “陛下临时有些事务处理,诸位继续观戏。”皇后泰然微笑对着下首众人说道。 可我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吧。能是什么样的事情这么急?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个内侍急步走来我身边悄声说道:“娘娘,陛下请您去紫宸殿。” 我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颔首应过,见旁人无人注意,也随他匆匆离去。 茹芯轻轻拉住我,神色紧张地低声问:“圣上有什么事这么急叫娘娘过来?” 我拧着眉说:“不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不会是……这事泄露了?”她指着我凸起的肚子说道。 我立即打断她:“不可能,若是此事,不必将我传到紫宸殿来。好了,你在这里候着。” 这些话是说给茹芯的,倒不如说,是拿这些话来安慰我自己的。 我在茹芯担忧的目光中踏进紫宸殿的门,经过长长的走廊,如水凉的夜风涌起我的披风,身上也凉透了。我怎会不担心,若是此事泄露,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今晚,我还能否出得了这紫宸殿? === 入到内殿中,卫弘和韩奕正秉烛焦急地谈论,见我到了,卫弘只轻说:“快来研墨。” 心中悬石落地。我手中快碾着墨条,凝神静气问道:“是什么大事让陛下如此焦急?” 卫弘长长叹气,让韩奕将那字条拿给我看。我接过来一瞧,寥寥几语,却着实让人震惊! 于司达派出三十万大军压境,号称要大昭向他称臣,并且年贡五万万两白银、稻米五千万石和绢布三百万匹,如若不然,将铁骑攻入永安。 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今年大昭战事与天灾频发,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难道战事又要起?于司达进入永安必经陇右道山口,一旦开战,必定会将离得最近的棠少派去领战。 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大昭迎战。 我垂眸问卫弘:“陛下的意思是?” 他沉声道:“当然要将他们赶回去!” 我心头一跳,欲阻止,但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俩也不说话,只盯着那字条。 “那你怎么看?”他突然问我。 我欠身回道:“臣妾身为后妃,不敢妄议朝政。” 他沉默一瞬,说道:“你且说来,不算你议政。” 我犹豫着开口,打算绕开说:“于司达地处西南群山高寒之地,土地稀薄人口稀少,怎么突然就派了三十万大军来,陛下何不先确定消息是否属实?” 他点点头,“朕已派了人去,大概后天能递消息回来。你是想得周全,但是朕问你,这件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理?” 我伏下行大礼,“陛下恕罪,臣妾以为……不能应战。” “不应战?”他斜睨着我,“那就让他们打进来?” 我见他怒目圆睁,眼中火光炎炎,便急声道:“大昭多年来战事不断,尤其神元八年以来,朝廷下血本深入漠北追击赤隶,虽是已彻底击败赤隶,但是国空虚,而今年中原大旱,小麦歉收八成流民失所,继而又是江南秋涝稻米只收往年四成。一旦开战,就要征兵征粮,先不说征兵征粮有多难,更怕的是,百姓埋怨,民心涣散……” “够了!”卫弘怒道,大袖一挥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扫了下来,“百姓有怨?!难道大昭对不住他们么?难道朕没有对中原赈灾么?!” “陛下!”韩奕将卫弘拨下的纸笔一一摆回,小心翼翼道:“昭媛娘娘是直性子,其实娘娘不是这个意思。民之所以会有怨,是因为不知道实情,如果他们知道了将有蛮夷入侵破坏他们的家园,想必他们会个个争先加入军队保家卫国。您说是吗,昭媛娘娘?” 我抬眼瞪着韩奕,他在想什么,他这是煽动卫弘出兵么?他怎可能不知道此时出兵有害而无利? 卫弘缓下情绪,坐下后看下韩奕,问:“那么你的意思也是要出兵抗击?” 他一拱手道:“是的,陛下!” 我膝行几步拉住他:“陛下三思!” 他转过身慢慢俯下身迫视
着我的双眼,咬牙沉声道:“你是不是担心宗政棠少啊?” 卫弘的话如霹雳般炸在我的心上,他还是在怀疑。我坚定回视他:“宗政将军是大昭得您信任的将领,赴前线领兵战斗是他的职责,他应感到光荣。” “是啊,你那么聪明,朕能想到的你如何想不到?”他冷笑几声,“如果你一定要念旧情……” “陛下!”我伏在他脚边,怯怯说道,“既是旧情,为何要念?旧情不能带给我任何荣华富贵。”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头直视着我,目光中的森寒渐渐褪去,嘴角挑起一丝微笑:“只要荣华富贵的女人才最懂事。”说完轻轻吻在我唇角边,“你有我们的孩子,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我在他收回手后摊在地上,浑身力气都没有了。眼角有泪,却不能让它滴落。 韩奕瞥了我一眼,在卫弘转向他时一改阴鸷目光转而欣然悦色,低声说道:“陛下,请您定夺吧!” 卫弘兴致高昂,“明天就开始整顿队伍,三天后,宗政武率泾台军十万人出发,急行军,沿途整编各州驻军兵力后共计三十万。你即刻拟定诏,抽调雍城军、岐川军、鄯城军兵力共计二十万人。” 我气若游丝地阻止:“陛下请三思。” 卫弘面色暗沉下来,盯住我许久,淡淡地说:“你们都出去吧。韩奕,你今晚也回去吧,辛宁很多天没见你了。” 我们行礼后退出内殿。行走在长长走廊上,风已没有刚才大了,但是心里更冷。 韩奕跟着我身后几步,我忽然停住脚步转身,他避之不及,堪堪停下,尴尬笑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挪动脚步,忿恨看着他:“韩中丞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脸上依然微笑,“娘娘您说什么呢?” 我盯住他咬牙道:“你明知道现在大昭局势如何,为何还劝他发兵?” 他一笑,“不发兵,难道看着于司达攻入永安?还是,娘娘的意思要屈辱称臣?” 我闭上眼缓了一下,才说:“若是先生知道你如此辅佐圣上,他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他玩味笑着说:“我爷爷就是这么教微臣的,娘娘还有何指教?” “先生?”我冷笑,“如今朝中不思政,武不思战,圣上穷兵黩武,这就是先生所追求的济世之道?” “娘娘只是后妃,何苦操那么多心思,圣上不会记您这些好的,”他面沉如水,“天色已很晚了,微臣还要回家,不奉陪了。” 看着他甩袖离去,心里颇感无力,软软地靠在了廊柱上。 怎么会这样,卫弘对宗政武态度不明,此战也局势不明,这时派他出征,又是何用意?难道他这么快就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