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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中)

五日后,安泰公主回京待嫁。 其间发生些什么事我不得而知,总之,安泰终于不哭不闹了。 我趁着日头暖和,便出门晒太阳。这行宫中的禁制不比大兴宫,走到哪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我便更爱出门。 只是倒没想到,走到宜春亭时遇到了于司达使臣。 这人我见过,第一次在璃光楼见褚力王子时,他是随从之一。没想到,他还能留在绣岭宫中。 他向我行了大礼:“臣真努尔见过淑妃娘娘。” “免礼。”我端着该有的庄严待他,示意随从赐座。“怎么使臣没有随褚力王子住进大兴宫吗?” 他答道:“还有些事宜未尽,我是经皇帝陛下同意留在这里。” 我点点头。 他落座后便从怀中取出一只五彩斑斓的毛线织袋,一圈圈解开袋口缠绕的细绳,又将右手在底襟上抹了抹,才从袋中以三指捏出个黄色的球状物体,上面还有些红色和绿色的装饰,然后单膝跪地,双手捧向我面前。 “娘娘,此物乃我于司达宝物,蜜蜡。此颗蜜蜡,蜜质稠密饱满,色泽金黄,乃是上品,由巧匠镶嵌绿松石珠及珊瑚石珠,为王室宝石。” 我看着此物,只是看着颜色喜庆,与平日里宫中用的宝石大不一样,大约以前在中见过这个名字,但既然是于司达王室的,在当地必然是宝物,便说道:“这宝石在中原是稀罕物,不知道使臣所谓何意?” 真努尔微微一笑,将双手举过颅顶,中气十足地道:“王子感恩娘娘相助,此物还望娘娘笑纳。我于司达高原山河壮阔,王子若有幸,想邀娘娘前往一游。执此物,我敢保证,于司达任何一人都会以最高礼节接待娘娘。” 我听罢,竟有些心酸。我一个皇妃,哪里能游到那么远的地方,皇室禁地,都是一步不能出的。不过,此物倒是也有用处,日后想办法托人交给棠少,若是真有一日与于司达开战,希望能保他一分平安。 我接过这颗珠子,端详一番,放进了那只五彩斑斓的袋子,交给了春玉。 “替我谢过褚力王子,本宫也没有帮到多大的忙,倒叫王子破费了。” 真努尔站起身,单手抚胸,郑重道:“山河无恙,便后会有期。” 我不禁脸红。褚力也是不愿打仗的,方才我想的那些,真真是狭隘了。只这一句,我便向真努尔行了礼道谢。 褚力,只愿将来与你是真正的友人,而非敌人。 希望永远不要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 === 二月廿六,安泰长公主的仪仗风光出城,于司达使团也同行回朝,卫弘带领阖宫与武百官前往长乐门外送行。 登车前,安泰哭得真可以用惨烈形容。嫔妃们也不知真真假假的,都开始状似伤心地哭哭啼啼起来。我见安泰的样子,也是一阵鼻腔发酸,索性也随着大家一起掉了泪。 回到绣岭宫时已是很晚了,大家都很疲惫,不知道别人,反正我是早早就拾掇完睡下了。第二日一早,桂子淮来宣旨,待天暖回大兴宫后,由我承接管理后宫之权。 看来卫弘对我此次所为还算满意。 桂子淮离开后,我急着去向皇后请安,之后一回来便开始更衣梳妆,准备前去飞霜殿谢恩。 只是待我到时,飞霜殿殿门紧闭,门口立着一人,正是韩奕。 他迎上来,向我一揖,说道:“娘娘,圣上正在午睡。” “哦。”我点点头。 方要转身走,却转念一想,压低声音对他说:“我有话与你说。” 他睇我一瞬,开口道:“来东殿吧,那里平时只我一人。” 我看向春玉,她已懂我意思留步守在这里。 东殿里家俱极少,只立了几个架摆放着卷,两张几案上随意地摆放着笔墨和纸张。这里确实无内侍。韩奕来回看了门口没人才闭了门。 “韩大人,我想圣上待你也算有知遇之恩,”我开门见山说道,“你为何要与人为虎作伥谋夺江山?” 他轻笑:“恒王殿下招揽你了。” “招揽?”我干笑两声,“我又不是贤能之才,何谈招揽。只是奇怪,我究竟有何能耐,能得他属意于此?” “自然是你有治世之才。”他垂目答道。 我自嘲一笑,说道:“虽然我也曾自命不凡,但究竟几斤几两,如今我心里清楚得很。”我盯着他,“这不会是你的手笔吧?” 他一哂:“我何来如此能耐。” 我声音沉下来:“别与我绕弯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

> 他替我拉开座椅,又转身去沏茶端与我,落座后再沉吟一番,才道:“你初入宫时,圣上曾派人在宫外查你,听说暗探从楼观得到一句谶语。” 谶语?我迎上他的目光,搁下方才端起的茶杯,问道:“可是那句,‘定天下终临凤座,乱天下祸水红颜’?” 他微眯着眼,“原来你早就知道。” “只是我一直纳闷,楼观怎会传出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谶语。”我说道。 他轻抿一口茶,“楼观是皇家圣地,这又是翦泉道长亲自所述,恒王对此深信不疑,故而他早就动了纳你为王妃的心思。” 我无奈道:“怕是圣上当初愿意留我,也是这个原因吧。” “一开始是,只是……”他定定看我,眼中有一丝异色,“后来他真的对你上了心。” 闻此我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沉默了一下才转而说道:“先生生前对你寄予厚望,你万万不能行不义之事。” 他冷笑,道:“卫弘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你可知道?” “不想知道。”我答道。 “不说其他的事,单论……”他突然止了话语,担忧地看我一眼,转开了目光。 我起疑,问他道:“为何不说了?” 他深叹,缓缓才道:“你腹中孩子,即是他害掉的。” 什么?我猛然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后背如针扎一般……倒吸一口冷气,定了定神,瞋目盯着他,“怎么会?他为何杀我的孩子?” 难道他都知道了?我一时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智,忍不住发起抖来。 韩奕避开我凄哀的目光,缓缓道:“于司达危境之事,你第一次劝诫,他只当是将你宠坏了太过娇纵。而第二次你依然严辞劝谏,他便起了杀心。” 说着,他也长舒口气:“日后御医署传来风声,你腹中八成可能是男孩,接着,没过几日边境之辱落实,他已下定决心要除你腹中胎儿。” 我恨,当初传出男胎消息实是为了缓和与卫弘的紧张关系,没想到居然是害了我的孩儿。事到如今,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卫弘没有怀疑孩子的来历,总算保得棠少平安。 “你太过聪慧,往后一旦出现意外,子幼母强,垂帘听政,皇权必定旁落。二来你与棠少的旧情始终是他一个心结,他更惧将来你与棠少联手篡权。”说完他深深叹气。 我颓然无力,只感到心上如同被万根尖刺扎穿,直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他大可以杀了我啊,为什么要杀孩子!” 我千想万想,居然没有想到,是因为我,孩子才胎死腹中。 “他对你上心,不忍杀你。比起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来说,他自是更希望你留下。”韩奕说着便来扶我。 “那你呢,”我推开他,声音几分凄厉,“你在其中又做了什么?” 他眼中透出不忍,“所有的谋划,都是我着手的。直到孩子没了,我才将出逃计划告诉你。” 虽然我已隐约想到过,但是听到这话由他亲口说出,心里如碎裂了一般,巨痛无比,慢慢也没了知觉,如一块顽石堵在胸口,无法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志终于清明一些,麻木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韩奕仍是在我旁边垂首站着,他的脸背着光线,我只觉得他的面容,也是青冷的。 我缓缓站起,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飞起一脚正中韩奕胸口,他闷哼一声撞击到身后围柱上才跌落,一口鲜血喷出。 虽然我的功力还未恢复完全,但他对我未有任何防备,而我却用尽了全力。 “你这混账!”我恨恨地道,泪水终于奔涌而出。 韩奕缓了片刻方才捂着胸口站起,用袖口抹了唇边鲜血,艰难地说:“难道你还要留着那孽种与棠少团聚么?” “孽种?”我冷笑着盯着他的眼睛,“对于卫弘来说那确实是孽种。” 他惊愕抬眸,双眼布满血丝,喏喏念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你明明是入宫后怀的孩子!” 我一步步走近他,迫视着他,咬牙吐出一句话:“那是我与棠少的第一个孩子,却无辜葬送在你手里。”说罢,只觉无力,闭眼,转身离去。 “霜儿……”他在身后压抑又虚弱地呼唤一声,我停下脚步,并未转身,“这恨,我记一辈子!” === 不知道我是如何从东殿走出来的,只是感到周身刺骨的寒冷,直到春玉搀住我时,我才恍然回过神。 “娘娘这是怎么了?”春玉一脸焦急地问我,一边

急忙拿出帕子在我脸上擦拭着。 我摇摇头,只觉无力,低声对她说:“回宫吧。” 直到在铜镜里看到了自己时,才明白春玉的焦急何来。 镜中的人啊,面如死灰,眼中没有一点光彩。 我将所有人撵了出去,一个人坐在镜子面前,就这么看着,看着镜中人,看久了,倒不像路楚霜了。 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傍晚,突然桂子淮的声音打破了这一下午的寂静,只听春玉与他对话:“我们娘娘睡着呢,可是圣上有吩咐?” “可不是么,圣上邀翊淑妃一同用晚膳呢。”他说完这句,沉寂了一会儿,才听见春玉答话,“是,一会儿娘娘醒了,奴婢会与娘娘说的,多谢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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