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臣子、王公、妃嫔、宫人、官婢,在帝王生气时有什么分别?
也许并没有区别。
李璟和李珘并排跪着,他们的额头抵着自己贴在地上的手掌,就算不抬头也知道此刻太极殿里的所有人,都在努力不与皇帝发生眼神碰撞。
“陛、陛下下,”太极殿门口的宫人说话间止不住地颤抖,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金吾卫副将,骠骑将军陆征求见。”
李慎扫了一眼跪着的蔡诚,他正悄悄侧头看着自己的斜后方,很明显,他在期待陆征进殿。
“让他进来。”李慎说。
李璟额头上冷汗连连,他实在拿不准自己的父亲是喜是怒,但此时此刻很明显,陆征现在就是来送人头的。
陆麟臣阔步走进来,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走到皇帝跟前时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陆将军客气,”李慎冷笑了一声,“孤还记得你说什么,阵前将军,有史以来不必相跪,如今又肯屈膝了?”
“末将自知有错,不敢求陛下宽恕。”陆麟臣说。
李慎看着低头认错的陆征,不知为何一股邪火就直冲冲地冒了上来。
他本可以站起来跟自己争辩的,如今为何又选择了跪下?
李慎抓过加密的战报,劈头盖脸丢给了陆麟臣。
纸张砸中陆麟臣的脸时,雪花一样地四散分开,陆麟臣的眼神不知道该追随哪一张,于是干脆低下头,一张都不看。
“西北玉门关越人城邕邑等十七城池城关被泊川铁骑所攻占!”李慎怒喝,“你知道你放走了谁?!他是泊川的蛮种!双手沾满你同袍的鲜血!”
陆麟臣扫过地上的纸张,上面大多列着的都是失守的城池,和城池中的人口和粮存。
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朱红色的批注让陆麟臣的脑袋发麻,他干脆闭上眼,阻止这些东西再往自己眼睛里钻。
李慎的拳头打在棉花上,胸中的愤怒更加郁结,他在金椅四周打着转,最后抽出了架子上的天子剑。
“父帝!”李璟抱住了李慎的一条小腿,“不可啊!”
“放开孤!”李慎低头,语气里满含着威胁。
李璟心中一悸,手上的力气就减弱了几分,但李慎刚要走,他又死死地抱住了。
“太子殿下,”陆麟臣捡起几张纸,站了起来,“不必为末将送命了。”
陆麟臣低头看着手里的战报,痴痴地笑了起来,李慎愣了片刻,怒急相指:“大胆!你笑什么!”
“我笑陛下幽默。”陆麟臣说,“这战报上写明了是尉迟恭侵犯我靖和边境,陛下却大张旗鼓,哦不,暗度陈仓地抓尉迟醒。”
“他是尉迟恭的亲弟弟!”李慎指着陆麟臣的鼻子破口大骂,“是尉迟长阳的儿子!是泊川的蛮种!是心怀不臣之心的战犯!”
殿内的人恨不能把身子贴到地上,最好还能遁地而出,离开这个连呼吸都有可能丢掉姓命的太极殿。
李璟呆呆地跪着,他想说些什么来挽救一下自己的两位的伴读,但他不敢。
这时候插话求情的人,随时都会赔上身家性命。
李慎从身后的金丝木架上抓起劈头盖脸往陆麟臣头上丢:“这是你那位好朋友的长姐长兄做的事!”
“永定十七年!靖和西行商队被当地流寇截杀!”
“永定二十年!靖和学士阁在前往极海的途中被大雪掩埋!”
“永定二十四年!”
李慎指着地上散乱的纸张:“他们不再掩饰!不再找借口!直接举兵来犯,屠我子民掠我粮财毁我城池!”
“试问,”李慎直勾勾地看着陆麟臣,“我靖和当年,听从天意而伸出的援手,是否在为自己埋下隐患?”
屏风后的人影一动,陆麟臣往台阶上跨了一步。他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却让李慎也同样后退了一步。
“你、你要做什么?!”李慎有些狐疑,“御殿……”
“陛下不必惊慌,”陆麟臣阻止了李慎召来御殿金吾卫,“我若是不臣,陛下区区百人拦不住我,也许要用风将军手里的军令来调够了人才行。”
“我是有些话,想好好说,说给该听的人。”陆麟臣一步步往前走,声音却越来越低,跪在大殿里的人逐渐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