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中有记载,北山缘一战后草原诸部曾有心夺权,然帝得民心,终守其位。
有评论家指出,敬大君当日说辞称得上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但终归还是因为天降的军队站在他的身后,做他坚定的支撑。
权术斗争其实很难由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得胜的,敬大君之所以能让人听他说话,还是要依仗他身后的北州铁骑、真金诸部和翱翔在天际的天罚之刃。
这样的说法并不少见,后世各学者的史事批注中就比比皆是,但也还是有一部分人认为是敬大君在关键时刻维护了草原。
所以受他庇护的众人,才会选择了倒戈相向。
此类关于敬大君称帝前的争论从未休止过,哪怕他早就化作了一把尘土,被秋日乍起的风扬在了青史中。
但尉迟醒本人却从没想过当日阵前,草原诸部的首领,为何选择了臣服。
他并不在意他们放弃战争的理由,因为当日他气到了顶点,抱着的原本就是要战便战的信念。
与蒙族黑狼作战时他未曾退缩,若将刀放在他手中,面对懦弱的投机者,他也不会手软。
人人都以为尉迟醒性格温吞,内心柔软,不是个对自己同族能狠下心来的人。
只是没人知道,北山缘一战后的各部,就差一步踩中他的底线,让他放纵心中受杀意怒意和悔意支配的猛兽出来行凶。
好在他们退了一步,尉迟醒也没精力再去追究。
他也只再呆了一日,便要启程回到铁王都去。
在后世人眼中,喀拉山这个地方,是他失去一切,又得到一切的地方。
他醒来后,也是一刻都不想在多呆。他想去南方,躲进朔州的森林也好,或者干脆从岱藏珠出海也好。
总之,他很难面对这里。
很难去面对记忆中比海浪还要来势汹汹的血潮。
只是再难以面对,他也还是在离开这天,去到了尉迟夜的坟墓前。
他没让任何人跟着,也没询问任何人,而是在星幕将落时就出发朝着喀拉山走过去,然后在逐渐放亮的天色中,寻找着他唯一的姐姐的埋骨地。
清晨的寒气和湿气往他的骨髓中钻着,除了痛,还是痛。
尉迟醒踩在铁灰色的岩石上,一路攀爬到了尉迟夜的墓碑前。
此时朝阳也恰好露头,看上去就仿佛是从坟墓中生长出了希望一般,令人不由得嘲笑自己异想天开。
墓碑上什么也没写,只放着一个有些枯萎了的花环。
尉迟醒一路走过来,顺手折了不少野花,他讲墓碑上那个拿了下来放在一边,然后慢慢盘坐了下来,与冰冷的墓碑相对。
就像他和尉迟夜最后一次对坐那样。
他拿着自己折来的花,低着头在朝阳中认真编着花环,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想,但等到泪水打在了手背上时,他才察觉到自己原来根本无法控制心绪。
也许他该和尉迟夜说点什么,可尉迟醒一个字都想不到,他只觉得有滔天的悲伤要将他淹没了。
曾经学过的所有的东西全都派不上用场,他仿佛回到了襁褓中的岁月,除了哭泣,什么都不会了。
尉迟醒的额头抵着墓碑,尚未成型的花环被他掐在手里,花瓣全都挤做了一团,汁液顺着他的指缝渗了出来。
有只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试图将他掐得发白青的五指舒展开。
尉迟醒下意识以为是沐怀时跟来了,便松开了手。
他不想让沐怀时太担忧他,人长到这个岁数,自己心里再难受,也会想办法让身边的人少担忧些。
倾诉固然是好的,但更多时候,痛苦需要自己慢慢消磨。
“这几天你未曾问过,”百里星楼说,“藏太久了,会累的。”
尉迟醒抬起头来,形容十分狼狈,他却丝毫都不想掩饰。他用通红的眼睛看着百里星楼,连夺眶而出的泪水都不抬头擦拭一下。
百里星楼接过他手里的花环,坐在了尉迟醒的身边,她低头看着花环,看了很久很久后,才抽出花枝来接着编。
“我知道你迟早会这样一回,”百里星楼说,“也就没有过问,哭出来会好一些的,相信我。”
尉迟醒别过头,背着百里星楼闭上了眼睛。
朝阳照射在两个人的身上,一个沉默地编着花环,一个扭着头默然流泪,影子投映在岩石上,看上去就像相互依靠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