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乜歆赤着脚站在冰原上,尖利漆黑的岩石从地心生长出来,穿透堆积千年的冰雪高耸入云端。这座山,人们喊它念渡。
山顶上有个被封冻的冰湖,环形的尖石像是用刀斧劈就的王冠一般,搁置在了冰湖之上。
阿乜歆踩在冰面上,不知道往哪里走,但她依旧一直在前行着。
冰面下的气泡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就被永远封冻住了,阿乜歆从上面走过去,它们如同数面镜子一样,把她的身影倒映出来。
阿乜歆不经意间低头看见了,她突然停下来低头认真地看着。里面的人明明是她,但每一个样子又都不甚相同。
“在看什么?”一个声音在阿乜歆的耳边响起。
她立即转头看过去,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我是你,百里星楼。”
阿乜歆记得这个人是这样说的。
“百里星楼?”阿乜歆试探着问。
她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这是哪里?”阿乜歆问完就觉得多此一举,这是念渡山,“算了这个我知道。你找我有事吗?”
百里星楼生得很是清冷,阿乜歆赤脚踩在冰面上都没感觉到寒意,被她看一眼倒冷得打了个哆嗦。
“我找你?”百里星楼皱眉,从阿乜歆的视角来看,这个表情像是头脑被疑惑充满了一样。
百里星楼一边嘴角微微地上扬,从齿缝间呼出短短的一声气流音。在阿乜歆听来,那就是一声嘁。但百里星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让阿乜歆一时间不好猜测她是要表达不屑还是嘲讽,或者都不是。
“我会找你,”百里星楼向前走了一步,鼻尖几乎贴上了阿乜歆的鼻尖,她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推,“但不是现在。”
阿乜歆以为身后不过是冰面,一时间并未设防,等她往无尽深渊中下坠的时候,她看着上面那个在冰雪中俯视她的人。
本来她想说什么的,但张嘴的瞬间,阿乜歆发现太阳从她背后升起了。把百里星楼衬托得出尘绝世,宛若神明。
阳光越来越刺眼,百里星楼的身影被光芒淹没。阿乜歆再也无法直视旭日,她抬手遮挡光线,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帐子里。
“怙伦珂!”阿乜歆从床上坐起来,一掀被子跳下了床,“我怎么回来了?”
怙伦珂很老了,他坐在桌边佝偻着身子,每一下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一吸,他的身体就展开一点点,一呼,他又像干瘪的果实一样缩了回去。
听见阿乜歆醒了过来,怙伦珂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用右手按着心口答话:“钦达天,是留下来的飞羽军寻找到你们的。”
一说起你们这个词,阿乜歆仿佛醍醐灌顶:“对了对了,跟我一起的古逐月和尉迟醒呢?”
怙伦珂用力抬起了他的眼皮:“叫做尉迟醒的没有回来,另一个少年,正在因为这件事受责罚。”
“遭了!”阿乜歆突然想起来古逐月立那个军令状,“他在哪里?”
怙伦珂抬起皱纹遍布的手,指向演武场。
阿乜歆想都没想,转头就掀开门帘往那边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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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逐月跪在绞刑台的正中间,他的双手被从脖颈上纠缠下来的绳索反绑在背后。由于绳索被收紧,他无法挺直脊梁,只能躬着背跪在发黑的木板上,等待着审判。
他低头看着木板上的黑色痕迹,他知道,那是一层一层鲜血干涸后留下的。
高台上的李慎看上去衰老了不少,古逐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总觉得李慎头上的白头发在短短数十日变多了。
太辰皇帝整个人身上那股骄傲劲没有了,只有两只闪着怀疑目光的眼睛,还在不甘地看着身处的世界。
“胡勒王呢?”刚刚从胡勒王帐回来的士兵,一下就受到了来自李慎的质问。
士兵身上穿着银色的铠甲,是飞羽军中最普遍的行军装,陆麟臣没有带走所有人,留下来一千多飞羽军,守卫这个辜负天下太多的皇族。
他们入伍普遍不满一年,最基本的引弓策马学得并不很好,所以没有给他们配置飞羽军的一贯的良驹和精弓。
“胡勒王说,”那个飞羽军单膝跪下,回答李慎的问题,“大王女伤重,如何处置,全听陛下的。”
李慎垂下眼,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吃食和酒水。他在心里仔细琢磨着胡勒王的意思,尉迟醒没有回来,这个金吾卫立了军令状的,按理来说是应当斩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