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姜王后跪在殿前,苦苦哀求,“大王,父亲年迈昏聩,又饮了酒,才会做出持剑闯宫的混账事,求大王念在他往日镇守东夷的辛苦,放他出来!大牢苦寒,那起奴才们踩低捧高,父亲素来高傲,如何能忍受这等耻辱?求大王开恩!”
妲己腹中的胎儿月份太小,白天受了委屈和惊吓,夜间便见了红,我贴在小腹聆听,胎儿心跳十分微弱,连忙命茝兰熬制安胎的汤药给她服下,叮嘱她卧床休息,不要随意走动。帝辛见宠妃身体不适,便留在鹿台宫陪伴,好让她安心休养。
姜王后的哀求传入室内,妲己于心不忍,挣扎着坐起身,为姜王后求情,“姜伯醉酒,又心疼外孙挨打,才会做出糊涂事。大王已经褫夺姜伯的侯位,惩罚够重了,王后母仪天下,垂范后宫,求大王给王后留个情面,将姜伯放出来吧。”
帝辛在灯下处理公务,闻言,唤来宫奴,“告诉王后,姜伯之举是对王室的大不敬,若不惩治有失王室威严。但念其劳苦功高,又是国丈,特赦其死罪。请王后回去安歇,明天一早,去天牢接姜伯出狱。”
妲己欠身致谢,“大王恩慈,是天下百姓之福。”
“早些休息,朕会在这里陪你。”帝辛温声道。
姜王后从鹿台宫离开,直奔天牢,守在门口等待天明。清晨,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狱卒打开大门,她便迫不及待的奔了进去,片刻后,哀恸之声传出,姜王后哭天抢地,悲痛欲绝。诚如她所言,姜伯气性高傲,夜半酒醒,意识到身陷囹圄,晚节不保,羞愧交加之下,以头触壁而亡,死前仍詈骂妲己是惑国妖妃。
这种局面所有人始料未及。
帝辛听闻后,传令秘不发丧,看守的狱卒失职,全部处死。
人间四月天,草木花团锦簇,欣欣向荣,在这般生机盎然的日子里,姜王后接连遭受打击,整个人如一朵开败的花,迅速枯萎凋零。
帝辛走进凤仪宫的正殿,阳光照进来,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在光柱下清晰可辨。姜王后跪在灵前,一双眼睛因为长时间哭泣变得红肿畏光,她瑟缩了一下,待看清楚是自己的夫君,嘴唇抖了抖,却没有发出声音。
帝辛望着自己的结发妻子,眸光充满怜悯和愧疚。与东夷的联姻曾经帮助他顺利登上王位,可是随着时间过去,东夷的野心越来越大,侵吞附近氏族,攻城略地,屯兵百万。东夷已经强大到随时可以挥兵西进,攻打朝歌,正是有这份底气在,姜桓楚才敢在朝堂之上,吵着要立储。殷弘和殷郊有这样强大的外戚,是幸,也是不幸。
帝辛柔软的目光变得坚毅,在立储之前,在自己退位之前,必须将东夷这头狮子的爪牙拔掉!
“阿嫄。”帝辛唤道。
姜王后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面前的夫君许久不曾唤自己的乳名。曾经,情到浓时,他总是轻轻唤她阿嫄。随着他登基,亲政,那些温柔缱绻的时光一去不返。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对彼此的称呼变成了大王和王后,尊贵,但生分,像两尊贴着金箔的塑像,每每彼此对望,眼睛里都是敬畏和疏离。
“我需要你的帮助。”帝辛沉声道,“我和我们的孩子,都需要你的帮助。”
姜嫄是个聪明的女人,生于王室侯门该有的锐利和机警,她都有。为人妻、为人母、为国后,重重的身份将她包裹着,浸润出珍珠般的辉光。可是必要的时候,她可以将这些辉光全部粉碎,重拾锋芒。
她跪地,叩首,“但凭大王吩咐。”
“我会下旨,传你的兄长姜焕入都。同时,你修一封家给他,就说东伯侯大闹王宫,惹得大王不快活,已经褫夺他的侯位,此番令他入宫是为了领取晋封的旨意。再告诉他,你许久不见侄儿侄女,甚是想念,请姜焕带他们一起入都朝拜。”
姜嫄默然半晌,终是道,“遵旨。”
帝辛转身的刹那,姜嫄轻声道,“大王会不会杀了我的哥哥和侄儿?”
帝辛脚步一滞,举目望外,天空澄碧如玉,云卷云舒,美景如斯,心间却似有大石压着,无法开怀。轻叹一声,大步离开。
相比王后宫中的清冷,鹿台却是其乐融融。苏护带了苏夫人入都,帝辛特准苏夫人进宫,与妲己团聚。
苏夫人已经三十六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妲己像儿时那样躺在母亲怀中,撒娇痴缠,苏夫人抚着她的头发,越发的不舍,“都怪你那狠心的爹,非要把你送进宫,隔着这么远的路,母亲想看你一眼都难。”
妲己柔声道,“大王对女儿很好,母亲不用牵挂。”
苏母长叹,“帝王之家,说不得好与不好。只有诞下的孩儿,是你真正的亲人和依仗。”又问衣食起居由谁照料,是否贴心。
妲己笑道,“这是在宫里,哪有人敢怠慢娘娘?”
苏母点点头,嘱咐妲己好生调养,让她早日抱上外孙。因妲己说想吃点心,苏母便亲自下厨做饭。我和茝兰在一旁学习。取来谷子,用石磨磨成细细的粉,用水调和,加入蜂蜜,做成面饼后捏成各种形状,放入笼屉中蒸熟。倒不见得有什么稀奇,妲己所想念的,也许是记忆中母亲的味道。
妲己有了苏母和茝兰陪伴,身体渐渐好转。于是,我悄然离开王宫,前往羑里。各方诸侯朝觐,西岐照例送来大量的财帛,又派人前往羑里探视姬昌。我在商汤羁留了一年,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是延续商汤王朝。而西伯侯姬昌的一举一动,与商汤的命数息息相关。
羑里距离朝歌不足百里,展翅便至。姬昌居住的小院落停着一辆马车,两名仆人候在门外,一名官员模样的人正在房中,与姬昌叙话。我留神听了一会儿,无非是哪里大旱歉收,哪里野兽出没之类的絮语。然而隐隐的,似乎有什么不对。我揭开一片瓦,看向坐在姬昌对面的官员。他穿着对襟长衣,鬓发微苍,胡须发白,看似四十岁那般老迈,但他心脏强有力的搏动告诉我,他的真实年龄至多只有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