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抬眼时,整个外界与他似乎隔离了开,耳朵里糊糊囔囔,总感觉还有碎渣子——可能是干了的碎血块。他试图动弹四肢,发现手脚全被束缚起来,渐渐感觉到了胸腹贴着什么冰凉的东西,睁开眼才模糊看到是白石黑纹的地面。
“堂主,就是这东西撺掇三角区内势力结盟,敌对我拂雪堂。”南秋河一边说着,一边拨拉着自己的头发,抖出一地沙子。
昭卿靠着身子睨着阶底下被裹成蚕蛹似的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梅花扶手,一句话不说,俨然又是四鼎楼里的溟滓大人。
而扶手上,一只白狐乖巧坐在上面,舔舐自己的前爪。昭卿把手翻过去,白狐很通性地踩在她手上,而后顺着她胳膊爬到她右肩,而后绕过她后颈,顶着脑袋蹭了蹭她脸,便乖乖窝在了她左肩。
南秋河瞅她不出声,自己又觉得空气干涩,咳了几声,扫了眼一向无言无语的南诗吟,只能一脚踹在牛冲天屁股上,“你自己说。”
牛冲天眼球里还冲着血丝,看上去格外吓人。他艰难抬起脑袋,把后颈挤出三四条“丘壑”,使劲挤着眼好歹看清了殿阶上那睥睨着自己的女人,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突然挣扎躁动,想开口说话,结果下巴传来的剧痛又让他险些晕厥过去。
南秋河见状,颇有些燥意地把剑插在他脑袋边,大理石地面倏然被凿出个痕,顺着纹理嘎嘎蔓延开裂缝,“老实点!”他刚说完,突然觉得脑门顶上一阵寒意,抬起脑袋才看见南昭卿正冷冷盯着自己。
他一时有些不解,视线下移才扫见地面上那被自己凿出的裂缝,赶忙把剑拔了出来,还带出些碎石块,滚了几圈后停歇。他讪笑着,不自觉退了几步,心道:“完了个大蛋!”
南昭卿放下了腿,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再一步一步向着南秋河走去。鞋跟与大理石地面清脆又沉重的碰击声,一下一下撞在他南秋河已经快窒息的心脏上。但南昭卿什么都没做,只是到他身前时,淡淡开口,“回头找人修修,钱从你底下扣。”
随而她半蹲下身子,听着躺着那人糊糊囔囔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仅仅能凭断出说的是两个字。她看向南诗吟,对方会意走过来弯着身子,认真听了半晌,最后坚定道:“南姐。”
南姐?这一片的人不是叫她“溟滓大人”就是叫她“堂主”,真正知道她姓南的只有南秋河跟南诗吟。那这人?
昭卿让南秋河把他拎起来,待对方脸面完全露出后,她凭借着他这一脸新疤旧疤还有错位的下巴,有些不可思议地出声问道:“牛冲天?”
诶不错,这位牛冲天是当年岳崖学府与昭卿同届的后院武生,几年前武举落榜,一直西行,落草为寇。
南秋河一惊,“堂主您怎么知道他叫这龟名儿?”
南昭卿没理会南秋河,只是想着当年的霍先生,在后院传授他们武艺,想让他们参军入伍开疆拓土。结果这人就学了身打家劫舍的本领,反倒跑这儿占山为王当起匪来了。
她淡淡道:“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牛冲天又是一阵糊囔,这次连南诗吟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了。昭卿让南秋河给他松绑,让下人取了纸笔来扔给牛冲天。对方伏在地上,攥笔的手跟鸡爪子一样,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了一堆鬼画符。
南秋河取过他写的东西递给昭卿时扫了一眼,五官都瞬间皱缩了。昭卿拿来一看,直接叹了口气——这一张东西就是拿给算命老道去也看不懂了。
南昭卿转身向殿阶上走去,“给他拖下去,找堂里的大夫治治吧。什么时候能说话了,什么时候再给我弄回来。”
南风吟得令,小小身躯直接一手擒住牛冲天身上捆绑的麻绳,真的给他拖出去了。昭卿扶着额头,看了眼还在殿里的南秋河,“主殿后头的主峰北面,应该有几个人,去帮我把他们请来。”
南秋河也得令,嗖一下窜了出去。昭卿靠着背,却听见殿外后山上一阵鸡鸭乱叫群鸟啼鸣,落叶树杈哗哗作响,再过会儿,南秋河带着几个人,捆着四个“外来者”回来了,“这几个人脚手还挺快,得亏是我出马,不然还真逮不着他们!”
他摸了摸鼻子,“还得是您啊堂主,这些人什么时候摸上来的,手底下的人一点都没察觉,我看他们是吃得太饱太安闲了,欠收拾——”他嘴里突然灌了阵寒风,这才瞧见他家的堂主蹙了眉。
“怎,怎么了堂主?”
“我不是让你,把他们请回来么?”
“是,是啊,这不是给您,(加重语气)请回来了吗?”
南昭卿仰起脑袋吸了口气,揉着眉心道:“把南秋河给我扔出去。”
“哎?哎不是啊堂主,堂主——”底下的人真的是把他架着扔出去的,在台阶上滚了好几圈,十分狼狈的在殿外护卫们嫌弃的目光下爬了起来。
南秋河“请”回来的,是四只“燕子”。昭卿让人给他们松了绑,又叫来五把座椅,一张茶几,让人沏了茶,也不在宝座上端架子,跟他们坐成了一圈,“几位跟了我一路,也是舟车劳顿,辛苦了。”
四只燕子差点把嘴里的茶齐齐刷喷彼此脸上——他们自诩自己的跟踪是神鬼不知,万没想到从没跳出对方的股掌中。
四人平日都不善言谈,更别提是绝色当前。他们你瞅我我觑你,正能矮个子里拔高,顶出个人客气道:“堂主大人说笑了,我们只是呃,尽职责行事,谈不上辛苦二字。”
“(笑问)贵府府主的意思?”
“是,是的。”
“你们府主近来可好?”
“还,还可以吧……不过我们离开京师前,府主他被那皇帝封,封了侯爷?”他见伙伴们点了头,“嗯对,封了侯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