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还是闷不作声,直到萧也韫这边都抄完四五页了,突然出声:“要不我来写吧,你是因我受累的。”
萧也韫愣住了,他没想到这混蛋还有良心,便把笔搁到他手里,起身恭恭敬敬的请他入座。
结果江楚写完第一个字就后悔了。
萧也韫惯写隶变来的楷,而且笔笔分明锋锐,江楚写惯了行楷,不勾连几笔他难受,但是自己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反悔,于是给萧也韫送了一页——飞龙走蛇!
萧也韫看得眉头恨不能在一起缠绵一生,他知道江楚不是写不好字,相反,江楚的行楷写的很飘逸灵动,他不过是在用这一页的鬼画符写给他六个大字“老!子!不!想!干!了!”
萧也韫笑着摇摇头,又坐下提起了笔,却迟迟没有落在纸上。
外面竟不知几时下起了微
雨。他不自觉地撑着脑袋,看着素纱外细雨如帘幕一般碎落在地,阴翳下的青山伴着隐隐的古钟之声,他仿佛嗅到了冬味,在这环境中,也在江楚身上。于是他将笔墨落在纸上……
夜眠花去晓来空,不觉桂落踏成冬。
半山卧云听残雨,深涧冷鸢向古钟。
萧也韫:“写给你的。”
江楚接过来,垂下眼眸看着,沉思片刻,在这诗上落了标题——空山。
……
秋夜上寒,刚落过微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凉意,随着风一起浸入人体。
江楚撑着脑袋陪萧也韫坐了一下午,连饭都是带上来吃的。夜风穿过,让江楚不禁打了个淡淡的寒颤。他看着萧也韫身上单薄的衣裳,怕他这埋着脑袋抄把自己冻出毛病,说了一声便下山去斋舍帮他拿衣服去。
路上的学生三三两两,不论男女都把自己的衣服紧了紧,来往的步履把低洼平积的水面踏开了点点水花。凉风萧条着秋叶,不时刮落几片卷滚在地上。
江楚用手臂担着他与萧也韫的衣服,走在树影婆娑的路上,垂着脑袋盯着碎成一地的月光,与一人擦肩而过。
他突然顿了步子回了头,眉眼开合间,那天青的眸子在月光里泛了些清寒。与他擦肩而过的姑娘和他同时驻足,回眸一眼。他与她双目相对,各自带着理不清的思绪,无声无言。
江楚看着她的眉眼,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胸膛带着肩膀一起沉了沉,然后转回身子,担着衣服继续走着自己的夜路。
昭卿看着他转过了身子远去,看了好久。她幽然一声徐徐长叹,最终也敛下眉目,抱着双臂紧了紧,好让凉意少浸些身体,转身离去了。
江楚踏在浅浅的水面上,把月光斑驳虚晃,可他看见的却不是扭曲的月光,是昭卿方才那一双眉眼。
他一脚踏在水中央,这一脚踏得很沉,让溅开的雨水瞬间湿了他的裤腿,但也同时顶住了他整个身子。他立在那久久不动,松垮的眉头却慢慢硬朗,他回身看着那快要淡入夜色再难觅踪迹的单薄背影,开口喊道:“昭卿——”
她听到了,在这只有风与叶与水娑娑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她回首望着远处与自己相对的他,甩开的白发无意触拂到了落叶。
除了那泛着银辉的头发与肩膀,背着月光的他一切都是黯然的,可那双眸子却无比澄澈,让她觉得月光只为他一人而亮。
她就站在原地望着他在携风踏水而来,零星的落叶落在他的发梢上、肩膀上,也铺在他的前路上,又被他携来的秋风掀开,寻了别处的静谧之所。
她失神片刻,再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她突然有些局促,垂下眸子,旋而抬起眼望着他。江楚把自己的衣服从手臂上取下来,递到她身前,“那个,入秋了,夜凉……”
昭卿顿在那呆了几个眨眼的功夫,眉眼在他身上小心翼翼来回两巡,而后才蜷着手指一点点探出手。可她握住的不是衣服,而是江楚托在衣服下的手。
江楚因她葱指那凉如清水的温度浑身一颤,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如千尺浮冰倾绽开的笑靥,如明灯千万的眼眸,他这才真正明白,原来喜不喜欢,山眉海目秋水剪瞳,真的会不一样。清辉倒在她眼里的秋水,碎成了绚烂花火,而那是只属于他的,璀璨。
他脑袋一热,不自觉反过来握住了她。温度就在他们手间交叠晕染,慢慢持平。江楚杵在那恍恍惚惚,直到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轻挣,才回了神。
昭卿把手收回,攥紧了手也攥紧了衣服,抱在怀里,温存着江楚手心里留下的温度。她把因久久不语而黏在一起的嘴唇分开,话在嘴里滚了又滚,暖和到快要发烫才肯吐出来:“(温婉一笑)愿公子今夜良宵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