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正是韬光养晦的时节,忙碌了一年的农人们终于可以闲下来,一家人其乐融融,休养生息。
在西南边陲一个叫松涛的小县城里,空气里已经充斥着浓浓的年味,一些顽皮的孩童已经买了鞭炮,玩的起兴,辛劳了一年的大人们正在忙着置办年货。
距松涛县城50多公里的云泉村,这里群山绵延,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村子里的十多户村民分散的居住在山林里,相距甚远,更显得村庄十分安静。
因为气候寒凉,空气湿润,一到雨季,山头云遮雾绕,更显得风景秀丽。村民们居住在这里,世代以种植茶叶为生。
山里人家朴实,平时也没有什么消遣,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加上冬天天气寒冷,天刚刚黑,很多农户已经早早熄了灯休息,只偶尔从林间传来几声鸟叫,更显得大山空旷寂静。
在漆黑的天地间,只有山凹处一个小木房子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这是一座农家简单的四合院,外面用竹篱笆围了一个院子,正中一间土墙房屋上盖着瓦房,旁边两间稍嫌低矮的土墙房上面盖着茅草,估计是主人家的厨房。
正中的房门虚掩着,从屋里露出微弱的光。房屋正中的一张小几上放着一个葫芦形状的马灯,斜对门的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早已经没有了声息。床边站着一个挽着发髻,穿着粗蓝布衣服的中年女子,虽然面色哀戚,但仍旧不失端庄。
“雨晴,我今天走了好几户人家,都凑不出你父亲的一副棺材钱,现在年月不好,大家手里都不宽裕,再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你父亲一走,就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没有人肯帮我们,也是情理之中。”
床前的地上端端正正跪着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她梳着长长的辫子,穿着白色粗布衣服,正在往一个破旧的陶瓷盆里添着几张纸钱,盆里瞬间起的火光映着女孩子的脸,虽然泪光盈盈,神色哀戚,但也掩不住她原本的端庄秀丽。
中年女子叹了口气,轻轻咳了两声,脸上更是愁云密布:“如果实在不行,我明天再去你那几个远房叔叔家看看,能不能借到一些钱。再怎么说,你父亲辛苦了一辈子,临走,不能让他连一副棺材都没有。
女孩将手里最后一张纸钱添到火盆里,看着纸钱成灰烬,她似乎也突然有了勇气,“娘,你现在还生着病,本来就不适合走那么远的路,再说,就算我们给爹凑够了棺材钱,以后,我们又拿什么来还给人家?”
中年女子堕下泪来:“那又能怎么办?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去借,还能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女孩咬了咬嘴唇,面容上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坚强:“娘,我明天一早去找沈家老太太,都说她是一个好人,我去跟她说说,不行,我到她家里做长工,先凑出钱来葬我爹。”
汪宜兰虽然心疼女儿,但考虑到自己身患重病,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她含着泪说:“雨晴,我们已经欠了沈家一年的租,这次再去借钱,沈家不一定肯借,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你就先回来守着你爹,我到城里去,就算是乞讨,也要讨一副棺材钱回来。”
丁雨晴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走过去,将母亲扶坐在床前一把油漆斑驳的木椅上,又转身拿了一个上着青釉的粗瓷碗来,倒了一碗白开水递给母亲:“娘,沈老太太是一个大善人,她一定会帮我们的。”
汪宜兰接过女儿递来的水,刚放到唇边,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她用手捂着嘴,咳得气喘连连,丁雨晴急忙接过母亲手里的碗放在桌上,又帮着母亲捶了一会背,好一会才停歇。
宜兰拉着女儿的手,想着丈夫早逝,自己身体又如此不济,家里的重担全部压在了只有十多岁的女儿身上,心中五味陈杂,看着懂事的女儿,更是凄楚和怜爱,“雨晴,夜深了,你先去歇着,我在这里陪着你爹。实在没有办法,只有明天去沈家看看了,你先去歇歇。”
丁雨晴拉着宜兰的手,劝解道:“娘,我不累,你身体不好,还是你先去歇歇吧。
宜兰噙着泪摇了摇头:“我想再陪陪你爹。原本你爹在,虽然穷一点,至少没让你受多少苦,现在,你爹走了,娘的身体又不争气,只是苦了你了……。”宜兰心中凄恻,又堕下泪来。
丁雨晴强忍着悲痛安慰着母亲:“娘,我现在不是长大了吗,以后,我养着你,我要让娘过上最好最好的日子,让爹放心。”
宜兰含着泪水爱怜的看着雨晴,站在面前的雨晴穿着粗白布衣服,没做任何修饰,却亭亭玉立,端庄秀丽。如若不是生在这样一个贫寒家里,该是多么炫目。
宜兰心疼女儿,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想着离世的丈夫,心中越发悲苦。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雨晴就踏上了去沈家的路。
沈家是当地的大族,住在离雨晴家几公里外的山脚下,方圆几公里都是沈家的大茶园。每到清明前茶园开园,沈家总会请很多当地农户帮着采摘茶叶。
自从沈家老爷几年前离世后,沈家茶庄一直是老太太当家。茶园开园的时候,沈老太太每天都会到茶园里看大家采茶吩咐下人为采茶工人提供午饭。雨晴有一次跟随父亲到沈家帮忙,远远看到过沈家老太太的样子,慈眉善目的,但是却有一种不容小觑的威严。
因为是下坡路,雨晴又走得快,没走一会,就到了沈家茶园附近。她伸手抹了抹汗,看了看疼的钻心的脚,想起家里的父亲,咬着牙又继续往前赶路。
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拿了缠足带给自己缠足,丁雨晴痛的不停哭喊,母亲有点犹豫需不需要继续缠下去。坚持到第六天的时候,生性爽直的父亲大步走过来,一把将眼泪汪汪的她抱在怀里,三下两下扯下缠在她脚上的布,“这些都是富人家的规矩,我们穷苦人家,以后还要靠自己的双手双脚养活自己,哪里需要缠什么足。”
宜兰翕动了一下嘴,没有说话,她也再没有提给雨晴缠足的事情。但从此以后,丁雨晴的脚却落下了路走多了就疼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