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街边某家茶馆雅间内。
“所以……外界关于崇凛年幼的传言都是假的,实际上他已经一百多岁,只是一直没有觉醒能力?”柳明珠有些不可置信,顿了顿又问,“那他总得有些护身手段吧,法器、坐骑之类?”
“没有,什么都没有,说句难听的,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岑不疾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说:“也就只有他身边那个侍从有些本事,一个大块头,叫什么来着……对,好像是叫荣广。别的,一概不成气候。”
柳明珠挑挑眉,神色轻松了些,旁边苏时雪却疑惑地皱起眉:“既然崇凛如此势弱,为何他还能稳坐魔尊之位?想要成为这魔界之主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
“因为,这所谓的‘魔尊’,根本不是那么好当的。”岑不疾转向苏时雪,笑得像只讨赏的乖犬,“只有被上一任魔尊选中的继承人,才能坐上这尊主之位。他们的任务也不多,只有一个,那就是——承载这个世界。”
“承载世界?”
“对,承载世界。”岑不疾语气神秘地点了点头,“魔界与人间不同,界面十分不稳定,必须有一个人以身承载,这个责任就自然而然落在了每一代魔尊身上。如果魔尊意外身陨,那这个世界就会全盘崩塌。”
他顿了顿,又补充:“所以,以往每代魔尊继位的时候,都会尽早选出继承人。这样,就算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也有下代继续承载,不至于使整个界面崩溃。”
几人听完他的话陷入思索,一旁萧雪山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以往……?你是说,如今的少魔尊崇凛,没有选继承人?”
岑不疾转向他,视线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笑道:“看不出来啊,小兄弟很聪明嘛。你猜对了,想要选出继承人、延续承载世界的秘法,需要强大的力量,以崇凛目前的实力,根本做不到。”
他摇摇头叹气似的说:“所以啊,为了防止崇凛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整个世界毁灭,老魔尊将他关在圣殿,一步也不准他离开。这一关就是一百多年啊,想想都可怕。”
苏时雪微微蹙眉:“若真是这样的话……”
“那他暂时构不成威胁,”柳明珠接话,“他连圣殿都出不了,更别提来人间找我们的麻烦了。”
“完全不成威胁,”岑不疾言之凿凿,“要我说,咱们根本没必要去圣殿打探,还是把时间花在找人上吧。阿时,咱要找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苏时雪正沉思着,没注意他熟稔的语气和称呼,倒是茶桌另一侧的闻千合与萧雪山齐齐皱了眉。
“还是……去一趟吧。”思索半晌后苏时雪开口,“说不出缘由,总觉得该去看看。岑不疾,你知道潜入圣殿的捷径吗?”
岑不疾立马顺着她的话改口:“确实应该再去确认一下,我带你们去!我知道有一处防御极弱,从那里进出圣殿如入无人之境!”
说着,他就起身招呼众人离开。这家茶馆离老西城已经很近了,几人没走出多远,便看见一面高墙。
这面墙有两丈多高,左右望不到头,远远看去,像是一道绵延山脉。岑不疾沿着高墙继续向前走,脚步一顿不顿,一副常来此地的熟悉模样。走出许久后,他忽地停下,胸有成竹开口:“就是这儿了。”
苏时雪抬头一看,眼前仍是那堵光秃秃的高墙,看不出任何不同。旁边柳明珠有些疑惑:“就是这里?你确定吗?你真的没记错?”
她语气带着质疑,就差直接问‘你靠不靠谱’了,岑不疾一听就有些着急,亮出剑柄自证:“当然确定!我来了好几次了,你看我这剑穗上的夜明珠,就是我上次来的时候,从崇凛寝殿偷……啊不是,捡的!”
苏时雪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后者欲盖弥彰地笑了笑,迅速转移话题:“别处都有侍卫巡逻,这里没有,因为这后头正对着兽栏,寻常人翻过去,还没落地便会被魔兽撕了。”
此话一出,众人才信他几分。苏时雪放出神识一探,高墙后嘈杂一片,入耳是雷鸣般的魔兽低吼,显然有个不小的兽群。
“人不宜多,我和明珠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苏时雪简单安排了句,便要越过高墙入内,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她回头一看,竟是方才一直垂着头沉默的萧雪山。
他也不知是发觉了什么,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担忧,刚要开口,突然,墙内兽群疯了一般躁动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吼声之大,就连山脉一般的高墙都隐隐震动起来。
“怎么了?”苏时雪反握住萧雪山,心中莫名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
“宗政师姐好像就在里面。”萧雪山再次垂眸,附神识于植物感受着,下一瞬,他猛地睁开眼,语气变得焦灼:“不好,里面有危险!”
墙内,发狂的魔兽撕破围栏,张着血盆大口,朝围栏边呆立着的两人扑去!
电光火石间,面对着朝自己扑来的兽口,宗政姝没有躲闪,反而死死扣住了旁边崇凛的手腕。她死志已定,既然迟早会被这个小恶魔折磨死,那她索性与他同归于尽!
腥臭气味扑面而来,尖牙利爪近在眼前,她几乎能看清兽齿间残留的丝丝血肉!
宗政姝决绝地闭上双眼,预期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传入耳中的反倒是‘噗噗’几声锐器刺破血肉的闷响,和接二连三的沉重坠地声。
她诧异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心凉了半截!
面前,满地是魔兽的尸体,一个身形魁梧如小山的男子手握长枪,三两下便解决了从兽栏缺口中冲出的魔兽。笼内兽群纵然发狂,也还保留着对死亡的畏惧,此时又纷纷缩回笼角,不再放肆。
见此情形,宗政姝心神一颤,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崇凛的侍卫荣广,他怎么来得如此‘及时’!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瞬间……
不等她多想,荣广已经回过头来,冰冷无情的眼神如刀般落在她身上,随即长枪一横,带着倒钩的枪尾朝她扫来!
荣广动作极快,宗政姝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觉得腹部像是被炸雷击中,整个人如破麻袋般倒飞而出!
‘砰’地一声,宗政姝后背狠狠撞上树干,应声喷出一口鲜血,接着软绵绵地滑落在地。
意识变得迟钝,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腹部一阵阵发麻,应当是受了极重的伤。但她没有起身查看,一是她身体有些酸软脱力了,二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透过光秃秃的狰狞枝桠,宗政姝失神地望向天空。
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日光有些吝啬,正如此时,哪怕她已经到了生命尽头,也不愿多施舍几分温暖。
‘咚咚’的脚步声从地面传来,她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荣广提着长枪来了结她的性命了。荣广最是护主,她意图害死崇凛,能留个全尸就是最好的下场了。
她缓缓闭上双眼,却听见一道稚嫩但冷肃的声音打断了荣广的脚步:“等等。”
崇凛鬓发有些凌乱,脸色也带了些惊恐的苍白,却已恢复平日的傲然气势:“你退下,我有话要问她。”
荣广一顿,眉头深深拧起:“少主,这女人刚才差点……”
话未说完,便被崇凛抬手打断,荣广紧绷着唇角,退开了一点距离,视线仍死死盯着宗政姝的方向。崇凛缓步朝宗政姝走过去,停在她两步之外,静静凝视了她片刻,随后轻声问:
“是意外,还是你有意为之?”
若此时有旁人在场,必定能觉察出他声音中的那丝颤抖,以及他眼底闪过的几分期盼。
然而,他面前的宗政姝受伤太重,长日的折磨早就摧毁了她的身体,此时她耳鸣如雷,视线也变得模糊了。好半晌,她才迟缓地听懂了崇凛的话,扯起一个带着血的笑:
“当然是……有意为之,那些点心的酥皮里……我加了十成十的嗜血草,残渣掉了你满身,魔兽闻见……会想要把你撕成碎片。可惜啊,只差一点……杀了我吧,让我干脆利落地死掉,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