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年南下逃难百姓太多,先前所有,根本不能够用,忙乱间只能草草再做堆造。
因徐州被围,眼见就要城破,京师原本坐镇的张副帅资望俱够,又有远见,深知才遭狄贼杀入过的京城城墙不堪一击,便抽调民伕役夫匆匆去修城墙挖水道了。
如此,流民棚的这一头自然少有人去关注,进度又慢,造料也粗烂。
人没有地方住,大冬日的,总不能在外头以天为盖。
流民们便在原本棚边,自己使些稻草、烂木板草草搭成的新棚子,勉强住了。
都住草棚了,自然没甚可挑的,一间棚户里夜间塞个一二十人算是常事,挤得多的,甚至能躺个二三十。
按那些老人说法,人团挤在一处,反而暖和些。
粗造的棚子只勉强能遮风,遇得雪一大,哪里扛得住,某一日雪大,果然塌了一片,连带着府衙新修的流民棚也一道垮了。
其时正是半夜,无人不在安睡,雪来得突然,棚塌得更是突然,根本没有人来得及反应,一时之间,死伤人数足有上千。
恰巧此时遇得张副帅累病而故,丧事才办,府衙上下乱作一团,因没人能做担事那一个,也无人去顶天,等天亮才匆匆腾出手来遣人过去。
原本还剩一口气的,也死得透了,更有些被亲友搏命挖将出来,只好半夜无头苍蝇乱撞,也寻不到什么大夫,自然耽搁医治,或应是小伤,成了大伤,可能能活,也拖着没了命。
流民营无人去管,更无人得知其中人口具体数目,若遇得没有家人亲眷在的,死了都白死。
最后京都府衙计出来共有两千余人被压,失踪者或有四五千,至于实际数量,只有更多。
北面那样动静,张副帅又走得突然,京师一下子没了顶梁柱,莫说寻常百姓,便是留守的京都府衙上下官吏、驻守兵将都跟着心慌,不少人甚至蠢蠢欲动,犹豫要不要跟着朝廷一同南下蔡州,更是无人管理城中事务,许多东西便撂在一旁。
眼见那塌了的棚屋下再挖不出什么东西,又看公主将要还京,府衙当中一时腾不出手去搬挪,只好拿雪一埋,权且敷衍过去。
赵明枝路上已经从那吏员口中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也早知城西情形必定不好,却不曾想竟是如此惨状,因前方人群挡路,车行不动,正要推门下马车,就被一旁木香拿手拦了。
“殿下,此处人多眼杂,流民一旦暴乱,几乎不能做什么控制,后头只十余镖师,难有多少保护。”她劝道。
那吏员则是直接跳将下马,指着不远处一名衙门里的铺兵道:“殿下在此处稍等便是,小的这就过去问问发是个什么情况。”
自知草率,赵明枝也不再一意孤行,正要退回车厢,却听十余丈外,一名三四十岁妇人怀中抱着襁褓,又领着搂着一名七八岁小儿猛地扑向道路当中,把向外的一辆推车整个拦住。
那推车人手脚一停,好险没有把人撞了,口中慌忙喝道:“那疯婆子,拦我路做什么!还不快让开!”
“你要走可以,只把俺孩子他爹留下来!”
赶车人愣道:“我何时捎带了你丈夫?”
那妇人一指那车上层层堆垒的尸首,叫道:“这不是么?”
赶车人只好将推车立稳,却也不敢让开,只皱眉道:“先前喊伱们来认人,都说认不出来,这会子都混在一处,怎的又认得出来了?”
又催道:“既是能认,那就赶紧领走,不要耽搁我办差!”
那妇人却道:“在棚子下头压了这许久,各人混在一处,哪里还能认得出来他爹相貌是哪一个,你只把车子带走,车上人都留下便是。”
“耍我啊?!”那赶车人顿时变了脸色,抬起推车便要走,不妨后头披麻戴孝的许多老弱妇孺,竟是个个跟着从两旁道路压了过来,把这一车并后头许多推车尽数堵在路上。
“你要把我儿运到哪一处?”
“我爹娘两个要葬在一处的,你们胡乱把不知来历的人全数瞎混,也不叫我们这些人去看着,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媳妇同闺女埋得浅,兴许还有口气在,只是冻得僵了,若能找出来拿衣服包着暖一暖,必定还能活的,作甚这样着急运走?衙门想要干什么??”
一时之间,道上人声吵闹异常。
那当头推车的身上穿着公服,却是个铺兵,此时被围着骂战,哪里说得过,又不知怎的回,又不敢回,眼见那些个流民越围越近,深怕挨打,只好把那推车一撂,朝着后头叫道:“长官!”
很快有个铺兵头子打扮的人领着几个下手上到前来,几人手里抓着不知哪里来的水火棍,本还想做驱赶,见到前头那乌压压披麻戴孝人群,也唬了一跳,险些没有当即掉头就跑。
这几人一来,立刻就被诸多流民团团一齐围住,问了许多问题,照旧不敢回答。
流民们哪里肯做罢休,少不得推搡训骂,动静越来越大,火药味也越发大了起来。
眼见此处吵吵嚷嚷,沸反盈天,终于来了个身着绿袍官员。
那人表情甚是难看,一上前便喝道:“做什么?官府办事,你们把官差尽数围着,是想造反么?!”
又缓和几分,道:“有什么话好好说,怎的突然拦了路?”
此人一发话,流民们见得他身上官服,又听他口气严厉,却是越发躁动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