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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过往

程颂一直走在我身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怎么了?”,我见他眉头紧蹙,嘴里似乎有话想说。

程颂突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你不要一个人在外面喝酒。女孩子,不安全。”。他一字一句,字正腔圆严肃地说着。

“啊?哦,好的。”,我以为他会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个。我在心里默默犯嘀咕,不能出去喝,就是能在学校喝了?只要能喝就行。

“你答应他了吗?”,程颂突然提问。

“什么?”,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个人,你答应他的约会了吗?”,程颂站定,停在我身侧,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我站住脚步,转头看向他,想了好半晌才想起来他指的是什么。“嗯。”。

程颂双手插兜笔直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睛黝黑光亮如暗夜里的宝石,只是此时似乎充满了复杂的神情,是我读不懂的神情。微风吹起他额前的发梢,我这时才看见在他的发际线右侧贴着一张肉色的创可贴。原本就与他脸上肤色相近的创可贴,因为刘海的缘故完全被遮挡的死死的。我想,如若不是刚刚那一股微风,估计我永远也不会发现他受伤的地方,竟然在额头,难为他那晚还撒谎说自己伤的是胳膊。后来我仔细想过,伤到胳膊的人,又怎么能够在接住我这一百斤的身体后而毫无疼痛的反应。

“国庆节快到了,学校会组办一场艺晚会,你怎么想的?”,走着走着,程颂突然开口道。

“我没什么才艺,还是老老实实做个观众吧!你要参加吗?”。我忍不住好奇想问。

“我的拒绝如果有用就好了。”程颂支支吾吾地说着话,我也就模模糊糊地听个大概。

正当我想问清楚他在说什么,我包里的手机铃声却不识趣地响起。我掏出手机,看见是父亲打来的,便只好按下接听键。那一边父亲柔声细语地关心我放假回家时,买车票的钱还够不够。我告诉他足够了,他就又多加叮嘱我几句,无非是照顾好自己,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对我来说就是足够的了。

“你和你父亲感情还蛮好的。”,当我挂断电话后,程颂又恢复成那张冷冰冰的脸。

“嗯?还好吧。”,我无奈地笑一笑。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来父亲和我感情很要好。

“你和你爸爸感情不好吗?”,我就随口一问。

程颂沉默了。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我感到自己或许说错了话,于是俩人一路上都这么沉默着,谁也不先开口。我是因为不敢,他大抵是不想。之后很长的一段路程里,我们彼此之间都没有再说话。我没有问过他受伤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也没再问起我同沈筵之间的事。我们俩就默默地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昏黄的路灯下,穿过一栋栋建筑,直至在宿舍楼下背道而驰。

望着程颂离开的背影,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幼时的事,因为他背影里藏满的哀伤,像极了那时弱小无助的我自己。我其实从小就喜爱唱歌,画画也很棒。老师们从小就夸我,说我画画是有天赋的。可那时家里条件不允许,所以我什么也没学成!当肃林木问我要不要加入艺社时,我只能选择拒绝他,因为我实在没什么才艺拿得出手,入社无非就是打杂。我想着与其这样,不如在自己的学业上多下点儿功夫!

那个年代的城里孩子,大多从小就会上各种补习、艺术培训之类的课程班。在这个主张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时代,谁也不愿甘于落后。可在乡下,我的母亲眼中,艺术是什么她根本不懂,也并不在意;自然对于我的兴趣爱好,她也更不看重。

父亲是个打小就酷爱读的人。在父亲卧室里,有一个巨大的立式柜,大约七八尺宽,上面陈列着许许多多我幼时根本就懒得看一眼的籍。虽然偶尔我兴趣上来时也会去抽出一本来看看,但总觉得那有什么魔力似的,足以令我随便浏览一段话就能趴在桌上与周公讨教一番。父亲爱看的大多是历史政,什么《资治通鉴》、《古观止》、《马克思资本论》,还总爱孜孜不倦地拉着我向我讲解一番从古代到现代的历史兴衰。他坚信努力学习,走出乡村才是我们乡村孩子的首要任务。所以在那时,父亲和母亲都坚信,艺术什么的并不重要,化才是首要任务!就像谁能理解,一位刚读一年级的孩子在家看动画片时,会突然被父亲抓住并严肃的追问:“你知道这部片子讲的是什么道理?里面反映出来的内容又是什么?”。

天知道!一个才一年级,连熟背的成语都不懂几个的孩子,又怎么会知道去总结一部动画片的概要和它背后所表达的意义呢?那不等同于让一个没有读过药学的大学生给你解释药理学的原理一样。

我对母亲说,我想学琴,学钢琴。母亲说:“学什么琴!好好读比啥都强!”。

我想反驳,想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我还小,母亲说的肯定是对的,甚至连我自己也觉得是我要求的太多了。可每当我去到有钢琴的小朋友家里时,这种欲望就会更加强烈。

我们村里有一户人家特别有钱,他们家里有个女娃娃是我们村儿的老大。她说什么,我们这儿一众小朋友都得乖乖儿地照做。不然的话,她就会发动全村的小朋友孤立你,不和你玩耍。我们都怕得罪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大家都听她的!

有一天,我去到她家里,看见了那一架摆在客厅里的钢琴。我羡慕极了!我想碰,可我不敢。她看出了我的想法,便很大气地对我说:“这是钢琴,你想玩吗?”。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很想。但她却说:“那让你妈给你买呀!你爸不是在那什么什么地方当官吗?你们家应该很有钱啊!”。到最后,我也没碰到那架琴。我不知道我们家有没有钱,但是我妈说没钱。

回到家后,我鼓起勇气再次向母亲提出了请求。当然,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拒绝。后来,每到上学时,我左邻右舍的小朋友就开始孤立我。

那时,我们村儿离上学的地方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每天上学、放学小朋友们都会相约着一起走。可是自从那一天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小伙伴们不再拉着我一起上学,放学也不再等着我一起回家。我一个人走害怕,就壮大胆子问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可她们说:“你爸不是当官的吗?让他送你啊?”。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小朋友们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想解释,可我发现我需要解释什么呢?我见不到父亲,母亲也不搭理我,我说我一个人走害怕,母亲会觉得我矫情。于是,我只好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尽管大马路上空旷无余,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小朋友们却总能想到办法令我产生孤独与恐惧感。他们会七八个孩子走在一起,走在我前面,然后突然聚到一起开始讲起恐怖故事。他们还会故意制造出恐怖的氛围,几个人商讨的声音很大,大得像是故意让我听见一般。因为我一个人走晨时的夜路会害怕所以始终不敢离他们太远,就一直那么小心翼翼地紧跟在他们身后。但即使我离他们大约五六米远的距离也依然能清晰的听见。我颤颤巍巍地一边跟着他们一边听着他们讲恐怖故事,害怕又不敢靠近。比起真的鬼,他们故意制造出来的“鬼”更加令我害怕。

我本以为他们讲完一个故事就不会再讲了,可突然他们讲完故事后,就不再往前走了。几个孩子就那么站在原地开始玩耍起来。我一个人,不敢走,可也不能靠近他们,于是我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往前走。当我刚好超过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时,小朋友们却突然尖叫着一个接一个地从我身边跑走,好似身后真的有幽灵在追赶那般。我害怕极了,也开始奔跑起来,恐惧感一瞬间就占领了我整个身体。我越奔跑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要努力奔跑,我流着眼泪,一边哭一边跑,可我发现我怎么追也追不上!

恐惧不断地在我的身上蔓延,我望着前面跑走的同学们,越发的害怕。我害怕我距离他们远了,就真的被“鬼”给抓走了,就连双腿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却还是想要追赶上他们。我落了他们一大截,追不上了

早晨六点半的黎明前夜之路,没有一辆车经过,唯一的亮光就是我头顶那一轮明月。农村的月很明,光线很强,月光洒下来,照在灰蒙蒙的路面上,你只能看见路的方向,可路上的东西却始终是模糊不清的。所以即便公路上躺着的是一枝干枯的树干,此时在我的眼中也会被未知的想象力无限放大。

因为我落了他们一大截,所以我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往下走。我站在被树枝拦住的路中间,一动不动望着它,它像极了一条正等待着我上门的小蛇,弯弯曲曲地黑色影子,就像恐惧正在吞噬着我。我哭了,我害怕得哭了出来,可我不敢出声,我怕自己的哭泣声会惊动此时躺在我面前的那条“小蛇”,令它受到惊吓而攻击我。我只敢哽咽着小声哭泣,任由豆大的眼泪在脸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没有一个人能上前帮我,我也无法求助任何人;可如果我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迟到还会受到老师的责罚。

万般纠结下,我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公路靠山一侧挪进,以我认为足够不被它“咬”到的距离赶紧离开。我甚至一眼都不敢看它。直到我快要挪到距离它一米不到的距离时,我忍住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个跳跃向前跑去,不时还回过头警惕地望向它。在确认它没有追上后,才又着急忙慌地向学校跑去。

同学们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或者说已经在离我两座山头远的地方了。直到放学后,我再次遇见那条“小蛇”,我才看清,原来它只是一根不会动弹的树枝,却吓得我连本能的行动力都快忘却了。那一天,是我最渴望父亲出现的一天,可他没有;甚至连我接下来想向他告状的机会都没有——父亲根本就没有回家。

可是孩子们懂什么呢?学坏容易,学好难。做什么能够让他们感到开心他们就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包括联合在一起去欺负别的小朋友这件事。我不敢跟母亲说,因为她一定会说:“肯定是你哪里做的不对,别人才这么对你呀!你自己是不是也有问题?”。

是呀,我自己是不是也有什么问题?胆小?不敢跟他们反抗?或者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他们一起玩?父亲时常不在身边,除了每逢过年时见一面,熟络几天后,终会再次回归到陌生。母亲不理解我,却还要劝慰被人欺负的我去反省我自己的错误。

从那时起,我不再向他们提任何要求了。除了学习,我什么也不要了。我自己去上学,自己放学回家。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我就大声唱歌,没有人陪我玩我就自己跟自己玩,我可以和小花玩,可以和小草玩,可以和小猫小狗玩,可我再也没有和同学们玩过了。久而久之,我不再亲近同学,也不再对自己的父母有什么期待。每一个人也都当我是孤僻不善交流的孩子,可只要他们不动手欺负我,我可以无视他们一切的言语攻击。而我的父亲母亲,也是在我那浑浑噩噩的初中生涯里,结束了他们的婚姻旅程。

父母亲离婚,随之而来牵扯到的就是财产分割、子女分配的问题。法院把我判给了母亲,但父亲不知什么原因选择了净身出户。至于后来母亲有没有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给父亲一些重新生活的费用,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她总爱对我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过问。”。好吧,那我就不问。所以,我并不理解,程颂为何会觉得我和父亲的感情很好!

想到这儿,我转身坐上电梯回宿舍去了。想到方才程颂突然间的沉默,他应该同自己的父亲相处的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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