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中不分昼夜,总是阴沉沉的昏暗。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世界,刺骨的寒风永远肆虐,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鬼哭。有些哭声是悲恸的,来自不甘死亡的新鬼;有些哭声是痛苦的,来自备受折磨的受刑鬼;更多的哭声是凄怨的,因为这些鬼长久地沉沦在不见天日的苦难之地,不得托生。地府虽也像人间一样别有个世界,然而此间充斥着一切负面情绪,绝听不到半点笑声。1t;gt;
陈颐进入鬼城时,再次引起了一阵轰动,甚至还有小小的骚乱,走到哪里群鬼们都围着他。陈颐有些惊怕,问道:“翰,你这符到底有没有用吗?怎么又有这么鬼看着我,搞得我心里麻。”1t;gt;
群鬼并没有攻击,而是在一旁呼喊道:“良——德——公!良——德——公!”鬼叫声拖得绵长,听起来如针扎似的渗人。陈颐嘀咕了一句:“冤有头债有主,我与大家无冤无仇,何必念叨我?”1t;gt;
翰笑道:“大家这是在欢迎老爷降临呢!你把这么多鬼带回这里,又让他们有机会投胎,给了他们很大的希望。所以大家都很感谢你。”1t;gt;
陈颐这才惊魂稍定,喊道:“谢谢大家,我不过做了点微小的工作,要把你们都送去投胎,那还是任重道远,大家不必如此客气,都散去吧。”1t;gt;
群鬼这才各安其位,然而陈颐不管走到哪里,附近的鬼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向他问好道:“良德公贵安!”陈颐也像个大人物出巡一般,一路点头回礼,道:“大家好,大家辛苦了。”1t;gt;
进城不久,路过一处阔大的操场,其中排布着许多穿盔戴甲的鬼军,都在热火朝天地操练着。陈颐约莫估算着有一万多鬼,看那情势颇有大战临头之感。监督练兵的是罚恶司钟判官和牛头马面,他们见到陈颐,又寒暄了几句。1t;gt;
又走了几步,两人终于来到阎罗殿前。殿门前一群小鬼守卫,其中领头的是个夜叉。这夜叉长得万分丑恶,他的头冒绿色的火焰,高达数丈,像蜡烛一样烧。他的眼睛一个生在顶门上,一个长在下巴上。他的鼻子,一孔朝天,一孔向地,好像蜗牛的两根触角。他的耳朵,一个在前边,一个在后边。见到陈颐,便用一阵尖细刺耳的声音喝问道:“来者何人?”1t;gt;
翰连忙上前,行礼道:“这是良德县土地公,前来求见阎王。劳烦夜叉大哥前去通报。”夜叉见是陈颐,蚊子叫一样呵呵笑起来,说:“原来是良德公。我们两家虽住得近,您可不常来往。今儿是何事要见阎王?”1t;gt;
陈颐也作揖行礼,说:“夜叉大哥,我有份急报,须求阎王帮我转呈天庭。”1t;gt;
夜叉前耳一听是急报,顶门上的眼睛就骨碌转了起来,尖声细气地说:“阎王现在公务繁忙,恐怕没空见您。”1t;gt;
陈颐疑惑地问道:“您不先去通报,怎知阎王没空见我?”1t;gt;
夜叉哼了一声,说:“我守这殿门几百年,难道还摸不清阎王老爷的脾性吗?总之你来得不是时候,快回去吧!”1t;gt;
陈颐见他不报,只得说:“这份状子万分紧要,夜叉大哥可否先替我递交阎王?”1t;gt;
夜叉更不高兴了,冷声冷气地说:“不交!有些人不知好歹,要帮他办成事了,半点好处捞不着,万一丢了又要怪我!”1t;gt;
陈颐看他这样的态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正要硬闯,却被翰一把拦住,拖到了一边。翰轻声说道:“老爷,你别生气,它这是在向你要好处呢。”1t;gt;
陈颐说:“掉那马,它就一看门狗,丁大点的权力也敢贪钱?”1t;gt;
翰说:“这正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天上人间,都是一个鬼样。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两袖清风,穷得只能吃别人供奉的冷饭菜哩!要是别人管着这几十万人的地方,还不得把土地庙都修得连山占地、金碧辉煌!”1t;gt;
陈颐说:“那怎么办?我从来就没摸过一钱,哪来什么好处给它?”1t;gt;
翰说:“往日凡人来祭拜,烧了许多纸钱下来。老爷你不要,所以我都收起来了。现在刚好派上用场。”陈颐努努嘴,说:“翰,想不到你斯斯,也做出这样的事来。”翰不满地说:“老爷可别见怪,天庭又不给你俸禄,凡人的供奉就是全部收入,那纸钱本来也归你。你是活人用不上,还不许我拿点?”1t;gt;
陈颐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鬼吏,这钱便都给你工资也没关系。只是你要向这样的歪风邪气妥协,这个我真不同意。”1t;gt;
翰笑道:“老爷,你且舒舒心。什么神佛鬼怪,都只是一层皮,力量有大有小罢了。看起来仙风道骨,扒下皮来也都是一肚子屎,有哪个干净的?老爷你年少,心高气傲,见不得这事便别去看。都交给我来办吧。”1t;gt;
他说完又过去把夜叉拉到一边,好说好笑一阵,然后掏出一叠纸钱悄悄塞到了夜叉手里。夜叉掂了一下,十分欢喜,连那头上的火焰都更亮了几分。他半推半就,小心把钱藏到衣带里。这才笑眯眯地走过来对陈颐说:“良德公,我素知您大慈大悲、忠职爱人,莫说天下无双,就是天上也没几尊神佛比得过你。您且歇着,我这就去通报阎王。”1t;gt;
夜叉进去不久,便出来说:“良德公,正好阎王公务忙完了,请您快去觐见呢。”1t;gt;
陈颐便进了阎罗殿,施礼道:“拜见阎王。”1t;gt;
阎王请他坐下,且说:“良德公,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您因何事登门拜访?”1t;gt;
陈颐说:“谢阎王挂念。是这样的,我知道您能直达天听,因此有个状子想请您帮忙呈上去。”说着便把状子递给阎王。1t;gt;
阎王看了眼状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仿佛不信,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却是大惊失色,问道:“良德公因何要告天蓬元帅?”1t;gt;
陈颐把先前在朱家庄看到的情形细细给阎王说了一遍。阎王抚着长须,按下状子,道:“只凭妖怪的一面之词,怎能诬陷天将呢?”1t;gt;
陈颐说:“正是不敢污蔑,我才建议天庭派人来调查清楚。”1t;gt;
阎王说:“可你这么一说,不论有无其事,都把人给得罪了。”1t;gt;
“若真有其事,他们确实别有图谋,你我难道就没有知情不报的过失吗?”1t;gt;
阎王愣住了,一时无言以对。1t;gt;
陈颐想了想,理清思路,愈加不平,又说:“阎王,郜州沦落到如此境地,数十万人命悬一线。但天上不闻不问,我早就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若没有人只手遮天、故意隐瞒,必是天庭别有谋划,要把这些人当做牺牲。其实这份状子写的是天蓬元帅,告的却是天上众神!我今日就是要为民请命,问一问天上在搞什么鬼!”他说出的这些话,其实早已沉郁于心,一直说不出来。现在智慧增进不少,因此才出这振聋聩的质问。1t;gt;
阎王虽也感到事态不寻常,却依然犹豫不决。1t;gt;
陈颐又说:“阎王,这不是我个人的事,也不是郜州人的事。您所辖的岭南阴司,多久没往郜州投胎送子了?多久没收回孤魂野鬼了?这难道正常吗?我来的时候,看到地府里到处练兵,您是知大势的,一定觉察到叛鬼要大规模入侵地府、推翻阴司了。他们如此猖獗,天庭可曾派来援军?”1t;gt;
这一问正中了阎王的痛点——他自知悉叛鬼大规模集结的消息,焦虑不安,日夜练兵以防备入侵。并且也打了几个报告到天庭上,却都是了无回音。这不仅让他也怀疑起天上是不是有神仙私通鬼怪了。1t;gt;
陈颐见他有几分认可,趁机又说:“此事不管结果如何,一概由我承担。虽天打雷劈,我绝不牵连别人。阎王您只管呈递。”这番话才打消了阎王最后的疑问,他拍案道:“好,良德公说的有理,我就帮你一回!”1t;gt;
陈颐施礼道:“谢过阎王。只要事情缓不得,您几时上天呈递?”1t;gt;
阎王说:“我不用上天,这里有秘密通道,可以即刻传递信息。你先回去,等我消息。”1t;gt;
“谢阎王!”1t;gt;
陈颐退出了阎罗殿。1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