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常兴一手拎壶往盆中添水,一手划过盆里冒着热气的水面。
直至水温正好,才放下水壶。甩了甩手上的水,端盆起身出门。
笼着暮色,踏着月霜,不过几步又进至另一屋子里,看向榻上正合目瞌睡的人,恭敬地轻声道,“师傅,水备好了。”
塌上的人动了动,恍惚睁开眼,自然而然地下塌,趿拉着鞋子坐到一旁方椅上。常兴忙将足盆放到他的脚下,又抬手去卷裤腿。
不料还未碰到,椅上的人就出声阻止,“行了,你坐下。”
说着自己卷起裤腿,抬脚踩到盆里。
常兴俯了俯身,“是。”遂坐到下首。
上首之人足浸热汤,脸上当即露出放松的神色,不禁又闭上眼。手臂搭在椅把上,指尖一下一下轻叩着。
似是心情愉悦。
可一片寂静之中,常兴却坐得愈发端正,呼吸亦不敢多重一分。唯有静静地眼观鼻鼻观心。
须臾,上首之人撑开松弛的眼皮,睨一眼身侧的徒弟。
见其仍风不动,从容镇静,眼角顿时溢出一丝满意的笑。遂终于开口,语气似随意,
“你向来是个明哲保身的,怎么今日在皇上面前,替林家说起好话了?”问话之人正是常侍永德帝身侧、将白日常兴所禀之事尽听入耳中的御前总管——高力。
百姓跪拜之事,前头已禀报的清楚明白。唯最后一句‘百姓敬服不已’之语显然多余。
有心多话讨皇上欢心……可不是这小子素日的行事作风。
听得此话,常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定,他便知道师傅能够看出来。忙道,“师傅,其实……我不是在替林家说好话,乃是为还人情。”
“还人情?”高力顿起好奇,侧过身看他,“还什么人情?你欠人家什么了?”
他可从没听说过这个徒弟跟清远公府有何交情。
“不瞒师傅,清远公府给了我一道药……不对,是三道药方。”常兴一边说话,一边从袖中取出抄写好的药方,献与高力。
而后将在林府所历之事详尽述出。
又道,“回京途中,我已寻数名大夫为我诊过脉,并问过此药方。有人拿不准这份药方是否适合我。有人觉得这药方自有其妙处,却又不能说出妙在何处。”
“总之无人能立刻说出个一二来。”
常兴低眉失笑,“师傅您也知道,我这人性急,见那几个大夫没说这药方有什么不妥,索性直接用了。用了一路过来,身上那些积年的毛病,竟已然好了许多。”
“想着师傅您身上或许也有一样的不舒坦,此时我就正好借花献佛了。”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哪个内侍不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哪怕位高如师傅,也是吃过无数的苦头,身上那些磨人的沉疴只会比他更甚。
“原来如此。”
听完徒弟的话,高力才真正正视起眼前的药方。
他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权势有了,金银也不缺,自然什么都不如一副好身体来得重要。
他身体倒没什么大病,就是一些宿疾实在折腾人。往年也喝了不少药,却不见什么显着效果。
想到这里,高力看向常兴,面色欣慰,“亏得你还能想到我,不枉我疼你这些年。”
“徒弟孝敬师傅,是应该的。”常兴笑道。“只是这药方,是林府府医依我的脉象而定,师傅还是要请太医看过一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