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什么都没有的,后来有了黑暗。
又过了漫长的,也许短暂的时光,黑暗中出现了模糊的浪涛。浪涛平缓地涌动着,互相摩擦出让人平静的声音。然后,模糊的浪涛渐渐清晰,是夜空里出现了一轮明月,月光将浪涛的轮廓描绘出来了,蛟二便觉得自己也跟着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的身体从混沌中凝结,直到她感到自己有了一个视角,她低头,看到赤身裸体的自己站在浪涛之上。月光如泄,落在她肩上,又顺着她的身体流淌,到了脚下,成了木质的甲板。
这是宝珠号,她想着,果然甲板上立刻生长出了桅杆,船帆,楼宇,旌旗。
海员们的吆喝和说笑声传到了她耳朵里,她知道,现在是她六岁那年,她和姐姐又一次抓住了上船的机会。
皎儿,皎儿。她听到有人这样唤她,是姐姐,她又想。果然,那声音变得温柔又清澈,姐姐的脸也出现在了面前。
走,我带你去看一样稀奇宝贝。
什么稀奇宝贝?她心里一问,立马就有两位海员抬着一个箱子过来。
姐姐笑着,一脸神秘地揭开了盖子,叫她往里看。
她听话地探头过去,箱子里是一片小小的海,海上有一个小小的岛,那岛忽然旋转起来,在海里搅动起了一个漩涡。
蛟二觉得自己快被这漩涡吸进去了,急忙抬头看向姐姐。这不好玩,她说。姐姐却仍带着笑,对她说,你再看。
蛟二又一次低头,那海不见了,岛也不见了,箱子里满是灰尘,灰尘下竟是两个小小的,干巴巴的婴儿。
娇儿惊得倒退两步,跌坐在甲板上。船上的海员消失了,姐姐不见了,而她和船,正被漩涡拉向一座黑乎乎的岛屿……
“啊!”蛟二在梦中发出一声惊呼,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这是阿乔的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阿乔的脸,正从上往下,焦急又欣喜地俯视着她。
刚从梦中醒来,蛟二神志尚未完全归位,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阿乔,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陈伯家,铁牛的屋子。屋子里此时除了阿乔,还有很多村人,他们都关切地看着她。
“醒了醒了!”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果然又尽换了。罢了,不是第一次了,她想,然后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
阿乔马上意会,转头对众人说:“各位乡亲若是没有要事便先回避吧,我要替姐姐疗伤了。”
众人见蛟二醒了,心里的大石头已落了地,此时也从善如流,纷纷退出了屋子。
阿乔满心的惊喜难掩,几乎是蹦跳着走到桌边,端了桌上的药汤,面上带着笑,一旋身走过来。
“二姐姐你终于醒了,来,我喂你吧这药喝了。”说着,便用调羹舀起一匙汤药,在嘴边吹了吹,送到蛟二嘴边。
可她的手腕却被蛟二一把抓住,手中的汤药也撒在了被子上。
“怎么了?”阿乔的眼中和话中都是惊讶,她睁大了眼看向蛟二,却只见那张脸十分严肃,眉头微蹙,狭长的眼射出逼人的光。
“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浮空的术法?”
被逼问的情形阿乔不是第一次经历,或者说,她早已经验丰富,应对自如。儿时她总闯祸,每次就算被妈妈们抓住现行,也还要负隅顽抗一番。
此时她立即用上了她惯用的伎俩——颦起眉毛,撇下嘴角,一双美丽的眼眸瞬间蓄满了暖而清亮的泪水,眼巴巴望向厉声质问的蛟二。
“二姐姐……”
果然,平日里训斥男人惯了的蛟二从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愣住了,本来严厉的眼神也闪烁起来,几乎不敢直视阿乔那双泫然欲泣的双眼。
“我抓疼你了吗?”她清清嗓子,抓住阿乔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可嗓音仍尽力维持着严厉,“说,你是哪里学来的这法术?”
之前在客栈中那虎头帮人抖落出一堆小零碎,说是被她变作银两花了,蛟二还可用障眼法来解释。可浮空之术,在如今的世道,非修行数十载不可成,能用这法术的人,至少也得是个中年人。
可眼前这少女怎么看也只有十六,若是不笑不说话,许能装成十七八,可只要一开口,语气之中的童稚便难以掩盖。
如此年幼便习得了这般稀有的法术,不是妖邪又是什么?
“二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妖女?”阿乔会读心一般,问出了蛟二心中的疑问。话音刚落,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竟让蛟二一时有些心虚,忙伸另一只手过去想要为她拭泪,却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把阿乔又吓到了。她忙将蛟二按回床上,眼中蓄满的泪水也随着她的动作一并淌了出来,把一张俏脸浸湿,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
“二姐姐莫要动气,”她将手中汤药碗放回桌上,“阿乔确实有隐瞒姐姐之事,可我绝非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