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彦当天夜里便回到府中,知道冯氏和韦姌都平安归来了,心中松了口气。又听霍甲说了大致的情况,举步往北院走去。
冯氏已经卸了妆容,正拿着一本佛经倚在床头看,不时出神。听到侍女禀报国公回来了,连忙披了外衣迎出去。
周宗彦扶着她的手臂道:“夫人受惊了。”
冯氏屏退左右的侍女,拉着周宗彦坐于塌上:“人可安全送走了?”
周宗彦点头道:“送走了……夫人知道是……?”
“嗯,霍甲说过了,是萧铎。”
周宗彦面容严峻:“他受伤极重,我让霍元护送着由水路返回邺都了。幸好没叫杨信起疑,否则可就麻烦了。”
冯氏沉吟了下道:“我昨夜还担心……既然是萧铎将人掳去,自然也不用怕使相那边怪罪了。只是得让小姌受些委屈,下人们只知她失踪一夜,并不知内情。”
“受些委屈也没办法,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对外言明。不过那丫头不是有你护着么?我听说夕照今天还被你教训了。阿宁,我记得你许多年都不曾发过火了。”周宗彦将冯氏的外衣整理好,亲热地唤她的小名。
冯氏靠在周宗彦的怀里说:“她对我十分孝顺,侍奉汤药也尽心尽力,我回护她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段时日我观察下来,总觉得她比惠儿或敏敏,更适合萧铎。惠儿性子太软弱,敏敏太过任性。小姌怎么说,也是我们周家的女儿了。”
周宗彦想起萧铎与他说的供长明灯的事情,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冯氏。但告诉了又如何?人在天涯,徒添伤感罢了。冯氏本就因着去年周嘉惠出殡时,周嘉敏未回来的事情,心中怪罪于她。
“韦姌是认来的,毕竟也不比敏敏……”
冯氏忽然哽咽起来:“国公爷,敏敏打小便得您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慧儿当初那般境遇,不嫁给萧铎又能如何呢?可她就因此抛下亲生父母,不念姐妹之情……您说要这个女儿何用!”
周宗彦揽着冯氏安慰道:“敏敏的确是不懂事,但心中还是记挂着你我的。只不过使相这里又一桩婚事压下来,她心中难免不痛快。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很快会有消息的。”
冯氏边擦眼泪边道:“她不痛快又能如何?使相做的决定,何人能够更改?难道那萧铎还真能一辈子等着她不成?算了,不提她!”
“不提不提。今日你也累了,我们早点歇息。”周宗彦应声,不敢再惹夫人不快,扶着冯氏去了里间就寝。
此后几日,韦姌照例每天去北院请安,听两个嬷嬷上课。那日天缘寺的事情,渐渐便被遗忘了。
这日她上完课回到住处,听到景墙那边,两个侍女在说话。
“你听说了吗?后蜀的皇帝好像病重,都不能理事。”
“啊,也不知道接下来是谁当皇帝。他好像连太子都没册立呢。”
“当然是公子均了。论才华,论长相,论民心,都是他最有资格继承皇位呀。”
“你以为当皇帝是看长相的?他那六个哥哥都厉害着呢。”
韦姌听完,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阳月追上去问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写封信回九黎,问问大祭司后蜀的情况?”
韦姌摇头道:“不必问了。”
“小姐难道就不担心?”阳月叹了口气。
“担心何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韦姌嘴上这么说,可是当天夜里还是失眠了。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孟灵均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后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以前在《诗经》上读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时候,想象不出这位君子的姿容。后来看到孟灵均,就知道当如是了。
初来九黎时,孟灵均一板一眼的,恪守规矩。韦姌嘲笑他迂腐,他竟然也不生气,还与她说教起来。韦姌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后蜀少主,自然不耐烦听他那些长篇大论,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木头”。
那块呆呆的木头每天逼她看练字,比阿哥阿爹还要认真。可里那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在他的讲解之下,变得生动有趣多了。韦姌开始每天都期待听他说话,有时候托腮看着他,便想他长长久久留在九黎也是极好的。
后来,来听孟灵均上课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偷偷向韦姌打听他家中的情况,比如是否婚配。但韦姌从未听他提起过半句,只当他是个孤儿。
没过多久,蜀人找到九黎,跪在他的面前,喊他“殿下”。她这才知道她捡回来的这块呆呆的木头,竟然是后蜀的公子均。大名鼎鼎的后蜀第一美男子。
神技诚不欺她。
孟灵均要离开九黎之前,便向阿爹提了亲。可当时阿爹有所顾虑,没有立刻答应他。她记得他走的那天,自己躲在大树后,看他在众人的簇拥下骑上白马,一身锦衣华服,高贵逼人。那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阿爹拱手与他告辞,他四处看了看,面露失望之色,迟迟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