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苏哭了半个小时,虽是元气大伤,但脑子却逐渐清醒,她问沈沧行,外面现在是什么状况?沈沧行说:“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员工家属无法接受现实,现在正在厂门口聚集闹事,厂里设备坏了大半,车间内半成品也全都烧毁报废,还有厂房,房东闹着找你谈索赔,更坏的是,你接下来可能需要面对较长时间的停产。”
江落苏吸一口气,“我想到了,事情总得解决,我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是办法,老沈,你说对吗?”
话虽然没错,沈沧行却不忍心点头,只说:“你要是愿意可以一直躺,外面还有我在,不怕。”
江落苏咧出一个苦笑:“老沈同志,你真帅,有你这句话我就很满足了,”她从床上慢慢撑起来,神色逐渐坚定,“可我从小到大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并且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习惯,应该保持。我觉得我可以,你相信我吗?”
沈沧行想了想,道:“相信。”
自此,江落苏开始一层一层面对现实。她先是让沈沧行带自己去了厂里,可奇怪的是,厂门口安静异常,并没有沈沧行所说的家属闹事。他们走进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车间,昔日里被机器声和工人们说话的声音填满,如今却只剩一副黑漆漆的死寂。江落苏望着那几台没被烧成灰烬的钢铁设备,叹一声,“都说水火无情,这一把火来得可真狠啊。”
沈沧行说:“意外事故,谁能料到呢?”
江落苏却突然回头看着他,“如果我说我这阵子一直心神不宁你信吗?我应该早料到要出事的,你早就警告过我注意生产安全,你让我做安全培训,是我忙忘了,根本没做,所以这场事故如果要论责任,最大的责任是我。”
“你别大包大揽,这个责任你付不起,”沈沧行说,“调查组的人都说了,是工亡员工在车间里吸烟导致的事故,虽说死者为大,可他作为一个领班师傅,连这点安全常识都不知道,他自己确实也有很大的责任。”
江落苏还想再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那头传来江任杰心惊肉跳的声音,“苏苏,你快回来救老爸呀,那帮人已经在撞门了,他们进来以后还不知道要把我怎么着呢。”
江落苏挂了电话立马和沈沧行一同回家,路上沈沧行已经提前报警。这种场合他曾经经历,家属情绪失控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没有警察从中调节,恐怕局面会很难控制。很快车子开到路口,江落苏却突然叫停,她解下安全带道:“你在这里等我吧,这种时候你露面说不定事情会变得更糟。”
沈沧行知道江落苏话里的意思。他是东阳大众眼里的熟人,人心叵测,万一那帮家属里有人认出了他,知道了他和江落苏的关系,不排除有人会狮子大开口,咬死江落苏索要高额赔偿。虽说他也不愿意恶意揣测受害方,可这些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他不能不考虑到。
好在这个时候有警车开过来,江落苏便上前和来的警官交涉。家属们哭得声泪俱下,声称要江落苏以命抵命。警官表示很理解他们的心情,但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江落苏作为企业主其实也是受损方,让家属们有什么需求坐下来商量,如若再采取聚众闹事的举措,派出所将依法对他们处置。
一个双目红肿的女人怒道:“商量?商量有什么用?商量就能把我老公还给我吗?”
江落苏猜到这应该是大陈的老婆,大陈以前吹牛皮的时候说过,他跟他老婆是网恋认识的,他老婆是四川人,他是姚城人,刚开始家里打死也不同意他娶外地媳妇儿,是他以死相逼他爸妈才服了软。结婚以后夫妻两人感情非常和睦,可惜一直没个孩子,为此他们遍访名医,终于在去年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小名唤乐乐。大陈说,取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希望女儿一辈子快快乐乐,开心无忧。可眼下乐乐不到两岁就没了爸爸,这一生还怎么会快乐无忧呢?江落苏想到这里,心口便一阵绞疼。
“对不起大姐,”江落苏向大陈的老婆鞠躬,“大陈已经走了,就算你们继续闹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该走的程序劳动局那边已经在走,我只能再次向你致歉,对不起,也请你节哀。”
大陈的老婆听完一屁股瘫在地上,哭得更加绝望:“我要钱有什么用啊?我只要他人回来,我不要钱”
这时,蓝色的铁门终于打开一条缝,是江任杰看好时机诚惶诚恐地现身,见到女儿安然无恙,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再一看门口来了好几位警官,赶紧上前控诉这帮人刚才的罪行,“警官,你们可算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刚刚差点吃了闷棍,他们太不像话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非得来蛮的?”
江落苏瞪她爹一眼,示意他闭嘴少说几句,江任杰赶紧甩下警官,上前来关心女儿,“苏苏,你怎么样?哎,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好好的厂子,被个工人抽烟给点了,你辛苦奋斗这么多年,好家伙,全白干了,他们还在这哭哭啼啼要赔偿,我们都不知道找谁赔去。刚刚房东也来过了,也是闹着让你赔钱,这可怎么办呀?”
江落苏没力气应付她爹,更何况他除了会吐槽提不了任何建设性的解决办法,她只能麻烦警察帮她疏散了站在门口闹事的家属,再去面对下一个麻烦,房东。
和房东的谈判沈沧行没必要回避,毕竟这种老旧厂房在姚城内价格透明,对方就是再狮子大开口,也不会太脱离实际。房屋烧毁了,可地还是房东的,并不影响接下来的使用。房东就是抓住这一点,说有人死在自己这块地里,她以后就是想建房子也不敢建了,就算她敢建,也不会有人再来租,因此需要江落苏拿出房屋作价之外的精神补偿。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谈判,最后达成协议,江落苏需一次性赔付房东六十八万,以此了结。
送走房东,江落苏便撵沈沧行回去。只因她知道,办企业的离开厂里一会儿都会心神不宁,更何况沈沧行因为她的事不眠不休陪了她两天,她已经十分感激加感动,再像个小女人似的黏糊糊,也太矫情。沈沧行见江落苏状态见好,想到最近因为智能厨房体验馆上线的事,公司确实忙得一塌糊涂,助理说单这两天,办公室已经压了不少件等他处理,他确实得先回公司一趟。不过他跟江落苏约好,晚上会过来接她吃饭,并提醒她注意休息。
江落苏哪还有心情休息?手机里那么多工人的未接电话,她得一个一个回过去,让工人们知道厂里目前的状况。她心里现在一团乱麻,毫无底气可言,青春厨卫还要不要继续办下去,又该怎么办下去?她不知道。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次真有些怕了,曾经沈沧行跟她说这是一条又黑又长的夜路,那时她还不以为然,这一路她碰到过许多自以为是困难的困难,可都没有这一次对她的打击大。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