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徐缓和老班打了声招呼,重新回到学校上课。
女生们看到这个消失了许久的人毫发无损地出现,再次炸开了锅。在短短的五天里,她们根本都还没来得及和徐缓搭上话。
徐缓坐在伊莫旁边,盯着陈迈空空如也的桌椅,忽而松了口气。“陈迈一直都没来?”
徐缓着手收拾起闲置许久的桌,狭窄的空间里,身子忽左忽右,羽绒衣连帽上的绒毛时不时扫在伊莫脸上,痒痒的,却传来丝丝暖意。
“他休学了,老班没跟你说?”
“说了。”
“那你还问。”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可当伊莫听到“陈迈”二字从徐缓口中云淡风轻地吐出来时,心中依旧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冬眠的怒意忽然苏醒,还是影影绰绰的怜悯不停作祟。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万一我们两个碰见,”徐缓将草稿本翻到新的空白页,落笔画下一个笔直大坐标轴。“怕他尴尬。”
“别老是这么善良。”
“因为没有不饶人的理由,不是吗?又不是给我戴绿帽子。”
伊莫乜他一眼,端正的侧脸上写满了不可违拗的认真。伊莫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可是被伤得住了几个月院的受害者……转念,伊莫心中又泛起淡淡的安心。
她喜欢的少年,会一直这样善良吧。
初三最后一学期开学,期末成绩榜张贴在主办公室门外,徐缓的名字位列榜上年级第三。这一结果,着实令许多人大跌眼镜。
第四名咬牙切齿:“他腿断了那么久!这老天爷也太偏心了吧!怕不是给他任督二脉全打通了。”
罗媛媛挤进看榜的人群,拍拍年级第四的肩膀,脸色相当臭:“瞎说什么呢?这腿可没断哈!有本事你也长那么好看啊,到时候老天爷直接给你开扇凯旋门!”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伊莫担心教导主任闻风而动,影响不好,强拉着罗媛媛撤离现场。
至于伊莫排第九这事,作为妥妥的关系户,她几乎是班上最先知道考试结果的。寒假里,老班特意打电话给外公,笑嘻嘻地说着“您外孙女这次可是黑马呀”一类的动听话。
伊爸爸在一旁听得也乐呵,喃喃道:“苍天有眼,我闺女终于开窍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伊莫自己虽然也很高兴,但却并不感到意外。想想那些绷紧神经,生怕错过老师哪怕一个字的课堂;再想想那些密密麻麻、滴水不漏的笔记,伊莫感到深深的满足与释然。
当为了一个人全力以赴,无所不能的神明总会助你一臂之力。
严冬退去,天气日渐回暖,校园内的树木染上鲜绿色调。春阳和煦的日子里,枝叶的影子洒落在窗台上、课桌上、徐缓的侧脸上。倦鸟落枝,树阴微微摇曳,恬静安宁的气息扑面而来。
伊莫把未看完的毛姆与王尔德统统夹上签收了起来,决定彻底心无旁骛一回。虽说徐缓能在成绩上不掉线,伊莫个人兢兢业业风雨无阻的跑腿功不可没,可少年骨子里带的机敏,却是说什么都无法掩盖的。
从那以后,伊莫但凡有什么不懂的,都一律向徐缓求教。大多数时候,少年总是带着山水不惊的神色,耐心地为她一步一步解答。但偶尔,伊莫几次三番都转不过弯来时,他抬手便是一个暴栗,恨铁不成钢道:“教了三遍猪都该会了”。伊莫苦着脸摸头,挑眉瞪着他,一副“我就是这么蠢你看着办吧”的硬气。
风扬起教室后方贴了满墙的红色心愿条,男孩女孩几乎肩挨肩的背影,被深深篆刻在午后的静好时光中。
记忆难免泛黄,可记忆中的那些人,抖落时光的尘埃,却依旧鲜活可触。
六月的一天下午,一阵混乱嘈杂过后,教室里除了桌椅外,几乎全被扫荡一空。掉落的纸页散落地面,横七竖八,纷乱狼藉。
伊莫和徐缓所在的劳动小组运气不佳,被轮值着布置两天后的中考考场。
“伊莫。”徐缓将拖把放回原位,转身叫伊莫。“等考完最后一场,能来我家一趟吗?”
“什么事?”
伊莫停下手中挤胶水贴考签的活儿,直起身来,不解地看向他。
“仙人掌,我想交给你来养。我考完试就要回市区的家了,一来它不好带走,二来……我老妈也不太喜欢这类盆栽。”
徐缓话说得犹犹豫豫,就跟见婆婆的新媳妇一样,生怕伊莫一口拒绝。
“你祖父祖母呢?也不喜欢?”
徐缓察觉出伊莫语气的异样,以为她是在介意拼了命弄回来的仙人掌到头来被退了货,于是抢过她手中的胶水,兀自贴了起来,伊莫只好擦擦手,无所事事地站到一边。
日子太安逸了,安逸到伊莫以为,他会在某一天离去的事实,遥远得像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
西斜的阳光在昏暗的教室里明亮得晃眼,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桌椅长长的影子。
“老人终归老了啊,老到时常忘了它的存在。”徐缓耸耸肩,旋即又带出没心没肺的笑,“但我知道,你不会。你还年轻嘛。”
“你要不干脆和你的仙人掌扯证结婚得了。”伊莫佯作语重心长,皱紧眉毛,“这样就不怕它没人嘘寒问暖了。”
“可以考虑。”他好像很喜欢接下别人的玩笑话。变幻的橙光点缀上他的墨色发梢,清俊的眉眼还是那样好看。
“我到时候在校门口等你。”
“那你可得看仔细了,陈奕迅的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周,我便化乌有……’”
做多了路人甲,伊莫已经习惯了没有剧本的生活。在所有人的生活中打个照面,然后安安静静地缩回自己的世界。不是没有过想成为女主角的梦,只是关注她久久在意的那个人并不需要活在明处,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也会在某一天被那个人所关注。
“你当我眼瞎啊。”徐缓竟然还耐心听她唱完。
伊莫没接话,抢回劳动工具,重又小心地贴起考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