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和牡丹两个被调在外头伺候,谭霜还是第二日才知晓。
倚梅好歹念着二人伺候姐儿一场的情分,给她们留了脸,只说两个伺候不力,教姐儿吃坏肚儿才发落下去。
院儿里人手又少,一时找不到替等,两个三等丫鬟竹合、金盘便顺理升上去,作了姐儿身边的二等。
倚梅是顶不愿意谭霜占一个三等的名头,倒不是因她先前啐过谭霜,而是这丫头年纪小,看着又老实,怕做不好事,且若是现在顶上了,以后不好换。
但如今又不是采买丫头的时候,那两个非得吃个教训,只得先让谭霜做着三等的活计。
汀兰和牡丹做惯了二等,如今做着杂使丫头的活儿,连衣裳倚梅都吩咐了要替几个大丫鬟洗。
两人几时干过这个,每日里怨天忧地,掐得更厉害。
谭霜自做着自己的事,分豪不过问。
经过这事,倚梅对五姐儿的事更上心了,好几日寸步不离的守着,不肯错眼。只是有时,谭霜去送药,会见着她把着腰间的荷包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一日,五姐儿的病好透了,谭霜正出去买做打虫丸的糖块,这几日她开始作了几回药丸子,试过了还行,现下想熬些糖裹着试试。
称了五两糖块,左右无事,她便想着去布庄扯几块料子,请周娘子为她作身衣裳来穿。
如今快入秋,夜间已是有些凉了,府里一年到头只作两身衣裳,一身是苦夏,一身是凛冬,春秋要添衣都要自己花钱置办。
谭霜只会些粗糙的针线,正经做套好衣裳还得要周娘子这等有手艺的来,才不废好料子。
她往布庄里去,才进去,就见里头一个方脸齐耳的汉子,领着一个十四五的小娘子,在挑料子。
那小娘子虽然戴着帷帽,身上打扮却不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姐,看着有些怪异,谭霜便多瞧了几眼
这一瞧,却在她腰间发现了那个倚梅常戴着的旧香包。
谭霜惊讶地微微张口,想了想,没进去,往旁边的摊子走了走,等那二人出来。
没多会儿,两人选好了料子,并排着走出布庄,那汉子还待伸手去扶倚梅,教她一闪身躲过。
只听得倚梅微恼着声儿:
“你又送这些劳什子来作甚么,都教你不要来了。”
那汉子腼腆地笑笑,道,
“俺只是想对你好,梅姐儿,你走的这些年,俺夜里做梦梦见你,想得心肝儿都疼。”
倚梅帷帽下的脸上已经熟透了,嘴上羞怒,
“你再说这些,我便回去了,若不是你说见一面就断了,我才不来,哼。”
那汉子嘿嘿一笑,哄她,“好姐儿,好心肝儿,你就跟我罢!从前说好了,到了十四就去你家提亲,如今你怎地不认账了?”
倚梅暗下声音,
“我哪里不认,凡事自凭爹妈做主,我又能拗个什么,我若是自由身还好,如今已是官家的婢子,还能怎么许你。”
那汉子忙道:“怎地,不是还能赎身么!赎了身,谁管你从前是谁,以后只要做我魏勇的娘子。”
倚梅听得眼眶发红,
“好哥哥,你还待为我赎身,我,我却不能应你……三姨娘对我有恩,我早答应好要替她照看好五姐儿,赎身,她怕是不应的。”
原来倚梅刚进封府时,是个又拗又直的,还是乡下地方进府里来,底下丫鬟婆子,想打便打,想骂便骂。
她又不肯认干娘,咬死了口要拿月钱,想着托人带给乡下的爹妈和弟妹。
还是三姨娘撞见了,见她可怜,开口要了她。那时五姐儿还小,不过岁把,倚梅便给三姨娘磕头,许下话来说这辈子一定护着五姐儿,报答三姨娘恩情。
三姨娘听着感动,便教她去贴身伺候五姐儿。
日后她果然事事上心,看不得五姐儿吃一点亏。
如今五姐儿五岁来,她伺候五姐已有四年了。
这魏勇是她少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她进府时快十一岁,并不是什么甚么都不懂,只是家里遭了灾,纵使不愿意被卖给人牙子,又哪能看着爹妈弟妹饿死,便顺从去了,自此四年多不曾见面。
前阵子魏勇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她的消息,生生跑到允州来寻她,要与她赎身。
倚梅既欢喜又难过,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为自己着想。
等五姐儿长成,她都是二十五六的老姑娘了,魏勇等不起也等不得。
如今一面是青梅竹马的情哥哥和后半生的幸福,一面是于她有恩的三姨娘和自己照顾着长大的五姐儿
她两处为难,又忍不住贪恋那点儿少女春情,教魏勇勾出府来。
魏勇听罢她的犹豫,便生气道:“甚么恩情还大过爹娘去,以后慢慢还就是。”
倚梅缓缓叹了口气,半响,说,
“你让我想想罢……”
二人并肩走远后,谭霜才从旁边走出来,想着倚梅和那汉子的话,摇了摇头,三姨娘怕是得再挑一个大丫鬟了。
想罢,她便进了布庄去挑料子。
第二日谭霜去灶房取了五姐儿的饭食送进屋里时,就见倚梅有些心不在焉的,眉头紧锁着。
有时看看五姐儿,有时又看看自己的香包。